(苦读书 www.kudushu.org) 对于童年，元徵的记忆一直很清晰。
在别的孩童可以爬树摘桃，抓蛐蛐扯小姑娘辫子的年纪里，他面对的永远都是熏熏袅袅的药香和苦到让人浑身打颤的药汁。十岁之前的所有时光，都被困在那间大大的、晦暗的房子里，空气里腐朽的味道和药的味道夹杂在一起，熏炉里十二个时辰焚不停的合香都被掩盖。
甫一出生便带出来的病，让他不用读书习字，更别说习武。他只要每天按时喝下汤药，按时针灸，接下来漫长的时光里，他就只需要沉睡或者静静的坐在封得死死的窗前面发怔。
药叟说他是天缺之症，无药可解，只能这样拖一天是一天，拖到阎王把他忘了。五岁之前，他几乎是走两步都要歇一歇，喘上一会儿。近身的人身上稍微带点儿寒气，就能引得他长咳出血。每年的秋天一到，几乎是夏裳刚要换下，他就得裹上厚厚的冬衣，在室内燃起火炭。他连字都不识，平素里说的话来来去去也就是“疼”、“来人”、“苦”、“冷”。
五岁那年的寒冬，他迎来生命的第一个坎。那是一个极冷的冬天，几乎是九月末，大雪就将整座城池掩埋。纵然门窗紧闭，那丝丝彻骨的寒冷也透过缝隙钻进来。他先是没日没夜的咳，咳得完全止不住睡不着，咳得帕子沾血烧了一天又一条。接着就是昏睡，呼吸一日比一日微弱。少有的清醒的时候，也连坐都坐不起来。
药叟拉着他的手，不停得给他搓着穴位，眼泪就哗哗地落在他手上。他昏昏沉沉睁不开眼，只能听到他在身旁不停得低声的求，“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他很想睁眼，想告诉药叟他坚持不下去了，已经没有力气了。他很小，才五岁，但是他已经懂得什么叫生无可恋。他怕苦，他很疼，他很孤单。他听侍奉的下人说着外面的春夏秋冬，他却从来没有闻过花的味道，没有尝过雨水的滋味。
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要活着，做一个不知父母兄弟，几乎无人知道，不见天日，苟延残喘的废物？
几乎是身边的所有人都觉得他过不了这一劫的时候，他却奇迹般的活下来了。药叟说阎王终于把他这小鬼忘了。他却躺在床上望着高高的穹顶，笑不出来。
而后的八岁，几乎一模一样的经历又重复了一遍。他依然活着，却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他也渐渐的连话也不说了。
有一日外头来了人，他一路用手作脚爬到门前，贴着冰冷的大门，听着药叟和那人低低的说话。
“小公子已经不能走了，下一次发病也不知道是哪年……只能用药……拖一日，是一日。”
那个人很久才说话，久得让元徵以为他已经无声离开了。“把药断了吧。这样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那会儿的元徵从不畏死。每一口苦药入口，每一次针扎**，他都觉得活着还不如死了。周围寥寥的那几个人总是对他说，要活着要活着，一定会好。他就更像个赌气的孩子一样，厌恶为他殚精竭虑的药叟，日日守护的下人，厌恶活着。
可是这会儿，忽然有一人要让他死。也不知道怎么的，身体里的那一寸反骨，一瞬间就刺进了他脆弱的心脏。
凭什么？凭什么我生来就为了死去？凭什么我永远困在这一间暗室永不见天日？凭什么我不能像别人一样活着？
他拖着两条已经全无力气的腿爬回床边，却没有力气爬上床。药叟回屋的时候吓了一大跳，着急忙慌地急奔过来，中间还被门槛绊了一跤。他看着药叟扑倒在地，忽然就笑了，像看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张着嘴哈哈大笑，笑到浑身颤抖一口气喘不过来，又重重地咳起来。
胸膛剧烈的颤抖，嘴角逸出血丝，泪水像开了闸一样涌出来。药叟爬起身子冲过来要扶他，他明明觉得浑身虚软无力，却又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攥住药叟的袖子。
嘴唇干疼，他就伸出舌头舔了舔血，润湿了双唇。他努力地瞪着眼看着药叟，他说，“我不想死！”
一句话说完，他便昏死过去。病发得突然，银针扎**道都没有让他虚弱的呼吸产生丝毫的波动，参汤也吊不起他几乎消弭的元气。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了，只能微微将眼睛张开一条缝，看着烛火下哭得像个孩子般的药叟和跪地哀哭的侍从。
他想说话，却连张嘴都不能。他想动动手指，食指刚弹起半寸就失了力气。
浑身的每一寸都似乎不属于他了，唯独从未如此清明的心和头脑。他知道，他终于要死了。他从知事开始就渴望着的死亡，却在临死的这一日忽然反悔。可惜上天已经听不到他心里的哀求了。
他半睁着眼，似乎在等黑白无常来勾他走。没有等到黑白无常，却等到了一个从来不曾见过的人。
那个人推开沉沉的木门，披着风雪进来。在所有人都惊愕失措忘记阻拦的时候，走到他的床前。烛光太过晦暗，让元徵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分辨出他披着一件宽大的墨色的风袍。
元徵想问他，你是地府派来接我的人吗？
那人站在床边，双手在风袍中掖着。从惊愕中醒来的药叟扬声喝问他，他只弯了弯唇，袍下一动，手便轻轻扬起。落下时，药叟和跪在地上的三个下人就那么栽倒在旁，昏了过去。
动作间，那人的视线从未离开元徵。他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孩子，忽然开口，“我本不该来，若是你以后知道了，说不定还得怨我。可我又总觉得，就这么让你死了，你还是会怨我。”
元徵听不懂。他这短短的一生不过八年，见过的人十只手指都用不上。他根本没见过他。
那人又说，“再给你二十年寿元，你可愿意？如果愿意，就眨两下眼，不愿，就眨一下好了。”
元徵几乎是想也不想，便连眨了两下眼。那人笑了笑说，“看来我猜得不错……这二十年，每隔三月，就会发病一次，痛苦一次，其他时候皆与常人无异，你可愿？”
他再眨了两下眼。
“二十年后，我不会再出现，能不能活着，都看你自己的。所以，想做的所求的，都拼尽全力实现吧。”那人说着，抬手覆在元徵额上。他早已瘦得脱形，那只成人的大手几乎盖住他整张脸。虽然从风雪中来，那手却温暖得很，让他贪恋得闭上眼，也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
醒来已是三日之后，那个墨色风袍手指温暖的人早已不知去向。药叟似乎完全忘了那片刻的记忆，当下只喜得满脸通红，眼里包着泪水，双手都在颤抖。元徵抬手去擦那泪水，轻轻地说，“叔叔……我没事了……”
直到现在，他依然不知道救他的人是谁。药叟是个很有名的医者，在他束手无策的时候，那个人却轻易的给了他二十年的生命。元徵想，他一定是九天上某位悲悯的天神。
这二十年，到如今，已过了十七年，只剩下三年。
他站在六棱窗前，抬手合上窗缝，侧目看向沉默无言的沈昭，“沈姑娘让我很羡慕。”
那目光仿佛沾了日光的温度，带着复杂的情绪，让沈昭不自在的将脸垂下。
“往生笛可以给你，”他看到沈昭惊喜地抬眼望着自己，又缓缓说道，“不过是三年之后。五色石如果有效，往生笛自然双手奉上。这三年，请姑娘暂居无端城中，不可离开。”
说罢，他逃也似得匆匆离开，留下犹在怔然的沈昭。
沈昭在当天夜里离开了雁园。
五色石所藏之地，元徵让药叟来问过，沈昭没有半点推脱，详细告知了具体地点。似乎元徵也把她的秘密告诉了药叟，所以那老头在她离开时也只是不甘心的撇撇嘴，倒是没再说什么。送她出园子的是一个圆脸年轻的护卫，将她先前放在客栈里的包裹和瓷罐交付予她后，一路送至侧门，转身便走了。
雁园建在无端城的高处，往城里走需行一盏茶左右的山道。山道下，无端城中，正如前几日一样，摆开奢华的夜宴，男男女女沿街而坐，欢声笑语不断。
她一进无端城便去求见元徵，此后数日便没有离开雁园，自然不曾见过这般光景。宴会她也曾经历无数，可这样幕天席地、放浪形骸、自在快意的宴会，却是第一次见。
举着酒盏的男人们往来敬酒，与她擦身而过。她从最先的惊奇也变成了小心翼翼，包袱挽在肘间，双手紧紧地抱着瓷罐，生怕这些醉汉一个不意撞到她。
她提着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躲着人，艰难地往客栈方向走，忽然胳膊就被人用力一拽，手里的瓷罐差点脱手，吓得她一捞，转头就瞪向那唐突的人。
这一瞪，在见到那人那张熟悉的满是惊喜的脸之后，也化成了欢喜和无奈。
“阿昭！”段青萝手里的青铜酒樽一扔，一把就抱住沈昭的肩头，“混蛋阿昭，你去哪了！”
这是她现在唯一的朋友，南阳段家的三小姐，偷跑出门参加无端大会的段青萝。三月之前，她只身一人游历冀州时被一群无赖缠上，幸得这段三小姐出手相救。南阳段家是江湖中的名门，却不曾将这段青萝养出一身娇气，大方爽利，天真愉快地像个孩子。也是与她闲聊时，方知道这无端城，知道这七公子，也得知了七公子前几个月得了一把极其贵重的又恰恰是沈昭一直苦寻不获的往生笛。
段青萝似小饮了些，下颚搭在沈昭肩头，身上淡淡的香味夹杂着酒气钻进沈昭的鼻子。她无奈地将段青萝从自己身上拉下来，却又马上被她黏回去，段青萝嘴里叨咕着，“阿昭你这混蛋，只言片语都不留，一声不吭消失了好几天……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沈昭无从解释，总不能告诉她自己求见七公子却被人家一把拎过去挡了一箭吧。她只能拍拍段青萝的肩膀，安抚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这是喝了多少，一身的酒气……”
段青萝闻言，松开沈昭，抬袖闻了闻，“有吗？”顿了顿，柳眉一皱，“是有点……不喝了不喝了……阿昭我们回客栈好不好？”说完，也不等沈昭开口便拖着她的手脚步凌乱地往前走。
沈昭一只手被她拉着，挂在肘间的包袱一下子便落到手腕。另一只手只能将瓷罐抱得更紧了几分。段青萝一脚踹开一个醉倒在地的醉汉，回头笑眯眯地说，“阿昭，明日轮到我比武了！”苦读书 www.kudushu.org
在别的孩童可以爬树摘桃，抓蛐蛐扯小姑娘辫子的年纪里，他面对的永远都是熏熏袅袅的药香和苦到让人浑身打颤的药汁。十岁之前的所有时光，都被困在那间大大的、晦暗的房子里，空气里腐朽的味道和药的味道夹杂在一起，熏炉里十二个时辰焚不停的合香都被掩盖。
甫一出生便带出来的病，让他不用读书习字，更别说习武。他只要每天按时喝下汤药，按时针灸，接下来漫长的时光里，他就只需要沉睡或者静静的坐在封得死死的窗前面发怔。
药叟说他是天缺之症，无药可解，只能这样拖一天是一天，拖到阎王把他忘了。五岁之前，他几乎是走两步都要歇一歇，喘上一会儿。近身的人身上稍微带点儿寒气，就能引得他长咳出血。每年的秋天一到，几乎是夏裳刚要换下，他就得裹上厚厚的冬衣，在室内燃起火炭。他连字都不识，平素里说的话来来去去也就是“疼”、“来人”、“苦”、“冷”。
五岁那年的寒冬，他迎来生命的第一个坎。那是一个极冷的冬天，几乎是九月末，大雪就将整座城池掩埋。纵然门窗紧闭，那丝丝彻骨的寒冷也透过缝隙钻进来。他先是没日没夜的咳，咳得完全止不住睡不着，咳得帕子沾血烧了一天又一条。接着就是昏睡，呼吸一日比一日微弱。少有的清醒的时候，也连坐都坐不起来。
药叟拉着他的手，不停得给他搓着穴位，眼泪就哗哗地落在他手上。他昏昏沉沉睁不开眼，只能听到他在身旁不停得低声的求，“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他很想睁眼，想告诉药叟他坚持不下去了，已经没有力气了。他很小，才五岁，但是他已经懂得什么叫生无可恋。他怕苦，他很疼，他很孤单。他听侍奉的下人说着外面的春夏秋冬，他却从来没有闻过花的味道，没有尝过雨水的滋味。
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要活着，做一个不知父母兄弟，几乎无人知道，不见天日，苟延残喘的废物？
几乎是身边的所有人都觉得他过不了这一劫的时候，他却奇迹般的活下来了。药叟说阎王终于把他这小鬼忘了。他却躺在床上望着高高的穹顶，笑不出来。
而后的八岁，几乎一模一样的经历又重复了一遍。他依然活着，却连站都站不起来了。他也渐渐的连话也不说了。
有一日外头来了人，他一路用手作脚爬到门前，贴着冰冷的大门，听着药叟和那人低低的说话。
“小公子已经不能走了，下一次发病也不知道是哪年……只能用药……拖一日，是一日。”
那个人很久才说话，久得让元徵以为他已经无声离开了。“把药断了吧。这样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那会儿的元徵从不畏死。每一口苦药入口，每一次针扎**，他都觉得活着还不如死了。周围寥寥的那几个人总是对他说，要活着要活着，一定会好。他就更像个赌气的孩子一样，厌恶为他殚精竭虑的药叟，日日守护的下人，厌恶活着。
可是这会儿，忽然有一人要让他死。也不知道怎么的，身体里的那一寸反骨，一瞬间就刺进了他脆弱的心脏。
凭什么？凭什么我生来就为了死去？凭什么我永远困在这一间暗室永不见天日？凭什么我不能像别人一样活着？
他拖着两条已经全无力气的腿爬回床边，却没有力气爬上床。药叟回屋的时候吓了一大跳，着急忙慌地急奔过来，中间还被门槛绊了一跤。他看着药叟扑倒在地，忽然就笑了，像看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张着嘴哈哈大笑，笑到浑身颤抖一口气喘不过来，又重重地咳起来。
胸膛剧烈的颤抖，嘴角逸出血丝，泪水像开了闸一样涌出来。药叟爬起身子冲过来要扶他，他明明觉得浑身虚软无力，却又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攥住药叟的袖子。
嘴唇干疼，他就伸出舌头舔了舔血，润湿了双唇。他努力地瞪着眼看着药叟，他说，“我不想死！”
一句话说完，他便昏死过去。病发得突然，银针扎**道都没有让他虚弱的呼吸产生丝毫的波动，参汤也吊不起他几乎消弭的元气。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了，只能微微将眼睛张开一条缝，看着烛火下哭得像个孩子般的药叟和跪地哀哭的侍从。
他想说话，却连张嘴都不能。他想动动手指，食指刚弹起半寸就失了力气。
浑身的每一寸都似乎不属于他了，唯独从未如此清明的心和头脑。他知道，他终于要死了。他从知事开始就渴望着的死亡，却在临死的这一日忽然反悔。可惜上天已经听不到他心里的哀求了。
他半睁着眼，似乎在等黑白无常来勾他走。没有等到黑白无常，却等到了一个从来不曾见过的人。
那个人推开沉沉的木门，披着风雪进来。在所有人都惊愕失措忘记阻拦的时候，走到他的床前。烛光太过晦暗，让元徵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分辨出他披着一件宽大的墨色的风袍。
元徵想问他，你是地府派来接我的人吗？
那人站在床边，双手在风袍中掖着。从惊愕中醒来的药叟扬声喝问他，他只弯了弯唇，袍下一动，手便轻轻扬起。落下时，药叟和跪在地上的三个下人就那么栽倒在旁，昏了过去。
动作间，那人的视线从未离开元徵。他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孩子，忽然开口，“我本不该来，若是你以后知道了，说不定还得怨我。可我又总觉得，就这么让你死了，你还是会怨我。”
元徵听不懂。他这短短的一生不过八年，见过的人十只手指都用不上。他根本没见过他。
那人又说，“再给你二十年寿元，你可愿意？如果愿意，就眨两下眼，不愿，就眨一下好了。”
元徵几乎是想也不想，便连眨了两下眼。那人笑了笑说，“看来我猜得不错……这二十年，每隔三月，就会发病一次，痛苦一次，其他时候皆与常人无异，你可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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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后，我不会再出现，能不能活着，都看你自己的。所以，想做的所求的，都拼尽全力实现吧。”那人说着，抬手覆在元徵额上。他早已瘦得脱形，那只成人的大手几乎盖住他整张脸。虽然从风雪中来，那手却温暖得很，让他贪恋得闭上眼，也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
醒来已是三日之后，那个墨色风袍手指温暖的人早已不知去向。药叟似乎完全忘了那片刻的记忆，当下只喜得满脸通红，眼里包着泪水，双手都在颤抖。元徵抬手去擦那泪水，轻轻地说，“叔叔……我没事了……”
直到现在，他依然不知道救他的人是谁。药叟是个很有名的医者，在他束手无策的时候，那个人却轻易的给了他二十年的生命。元徵想，他一定是九天上某位悲悯的天神。
这二十年，到如今，已过了十七年，只剩下三年。
他站在六棱窗前，抬手合上窗缝，侧目看向沉默无言的沈昭，“沈姑娘让我很羡慕。”
那目光仿佛沾了日光的温度，带着复杂的情绪，让沈昭不自在的将脸垂下。
“往生笛可以给你，”他看到沈昭惊喜地抬眼望着自己，又缓缓说道，“不过是三年之后。五色石如果有效，往生笛自然双手奉上。这三年，请姑娘暂居无端城中，不可离开。”
说罢，他逃也似得匆匆离开，留下犹在怔然的沈昭。
沈昭在当天夜里离开了雁园。
五色石所藏之地，元徵让药叟来问过，沈昭没有半点推脱，详细告知了具体地点。似乎元徵也把她的秘密告诉了药叟，所以那老头在她离开时也只是不甘心的撇撇嘴，倒是没再说什么。送她出园子的是一个圆脸年轻的护卫，将她先前放在客栈里的包裹和瓷罐交付予她后，一路送至侧门，转身便走了。
雁园建在无端城的高处，往城里走需行一盏茶左右的山道。山道下，无端城中，正如前几日一样，摆开奢华的夜宴，男男女女沿街而坐，欢声笑语不断。
她一进无端城便去求见元徵，此后数日便没有离开雁园，自然不曾见过这般光景。宴会她也曾经历无数，可这样幕天席地、放浪形骸、自在快意的宴会，却是第一次见。
举着酒盏的男人们往来敬酒，与她擦身而过。她从最先的惊奇也变成了小心翼翼，包袱挽在肘间，双手紧紧地抱着瓷罐，生怕这些醉汉一个不意撞到她。
她提着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躲着人，艰难地往客栈方向走，忽然胳膊就被人用力一拽，手里的瓷罐差点脱手，吓得她一捞，转头就瞪向那唐突的人。
这一瞪，在见到那人那张熟悉的满是惊喜的脸之后，也化成了欢喜和无奈。
“阿昭！”段青萝手里的青铜酒樽一扔，一把就抱住沈昭的肩头，“混蛋阿昭，你去哪了！”
这是她现在唯一的朋友，南阳段家的三小姐，偷跑出门参加无端大会的段青萝。三月之前，她只身一人游历冀州时被一群无赖缠上，幸得这段三小姐出手相救。南阳段家是江湖中的名门，却不曾将这段青萝养出一身娇气，大方爽利，天真愉快地像个孩子。也是与她闲聊时，方知道这无端城，知道这七公子，也得知了七公子前几个月得了一把极其贵重的又恰恰是沈昭一直苦寻不获的往生笛。
段青萝似小饮了些，下颚搭在沈昭肩头，身上淡淡的香味夹杂着酒气钻进沈昭的鼻子。她无奈地将段青萝从自己身上拉下来，却又马上被她黏回去，段青萝嘴里叨咕着，“阿昭你这混蛋，只言片语都不留，一声不吭消失了好几天……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沈昭无从解释，总不能告诉她自己求见七公子却被人家一把拎过去挡了一箭吧。她只能拍拍段青萝的肩膀，安抚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这是喝了多少，一身的酒气……”
段青萝闻言，松开沈昭，抬袖闻了闻，“有吗？”顿了顿，柳眉一皱，“是有点……不喝了不喝了……阿昭我们回客栈好不好？”说完，也不等沈昭开口便拖着她的手脚步凌乱地往前走。
沈昭一只手被她拉着，挂在肘间的包袱一下子便落到手腕。另一只手只能将瓷罐抱得更紧了几分。段青萝一脚踹开一个醉倒在地的醉汉，回头笑眯眯地说，“阿昭，明日轮到我比武了！”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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