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松江中山装



苦读书推荐各位书友阅读:当代聊斋之一莲幽梦正文 松江中山装
(苦读书 www.kudushu.org)    一

    4月的上海,一夜春雨,空气清新沁人。

    清晨,凌子驾车,载着我驶向松江古镇。下车后,才9点钟,游客十分稀少。古旧的民宅已经敞开大门,人们晾晒衣服,手端饭碗边吃边聊天。我背一旅行包,和凌子并肩走在古镇的巷道里,深深呼吸一口几个世纪前的风,略带木头腐朽的霉味。

    行至一户老宅的断壁处,一股烟火香飘然而至,一位老者蹲在地上,面前插了两支蜡烛、两支香,手里捏一叠纸钱,口中喃喃有词。老人身着中山装,深色布料被水洗的发白,但熨得服服贴贴,旁边放一黑色旅行箱。

    “大伯,你也是来游玩的吗?”凌子问道,好奇老者为何在此祭奠。

    老者抬起头,他头发花白,戴一粗框眼镜,微微一笑:“我不是旅游,我是来寻根!”

    “哦,这是你老家吗?”我稀奇地望望这处老宅,门口长满枯草,似荒废了很久。

    老者摇头:“这不是我的老家,是一个前辈的老家。”

    “啊?”我和凌子面面相觑?

    老者现居美国洛杉矶,是一名退休的工程师,他的爷爷曾经住在松江镇,解放后搬迁到广州,他在广州出生,大学毕业后就去到美国。这次回中国参加老同学聚会,结束后专程赶到松江镇。

    “要不要一起喝杯茶,相逢就是缘分。”老者拎起旅行箱,爽朗地笑着。

    在茶坊里,他给我们详细讲述了一段往事。

    二

    1937年,抗战局势日益严峻,沦陷区上海被白色恐怖笼罩,围剿、搜查、抓捕,每天街头都流传些添油加醋的血腥见闻。

    镇上有家“黄记裁缝”,店主是个20岁上下的青年男子,刚娶妻不久,妻子王氏,镇上教书先生的女儿,颇认得几个字。

    一日,夜幕时分,店主正准备收工,一名青年学生慌慌张张地跑来,一边跑一边四处张望,他手里提一个包裹。一进店,就把包裹放到做工台上。

    他脸色苍白,气喘吁吁,悄声对店主说:“请帮我缝补一下这件衣服,后面有破损,前面掉了几个扣子,”他喘了一口气,“还有,补完后能否帮我洗一下,这边有……”,他指指衣服背面,一个手指大小的窟窿,后背半身血迹。

    店主惊得松开手,忙推脱,“算了,我们不会缝补这样的衣服,也找不到匹配的扣子,你找别家吧。”青年学生一再央求,说天黑了,自己赶了十多里路过来的。

    这时,妻子黄氏在内屋听到两人推搡,走了出来。她和青年学生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了一下,男学生张大嘴巴,欲言又止。

    黄氏走上前说:“我来洗吧,这件中山装做工很精致呢,上等面料。我这边恰好有几颗颜色相近的扣子”,黄氏用手推推丈夫,嘱咐青年学生隔一周过来取。

    第二天,日伪巡查到街上来做“卫生”检查,搜到“黄记裁缝”铺,一眼瞥见挂在做工台边湿漉漉的中山装,一个巡查对随从低语几声,拿起枪托把衣服从前翻到后,向同伴点点头,用手招呼店主,站在门边的店主已吓得脸色惨白。

    “这件衣服是谁送来的?”巡查问到。

    店主摇摇头,说记不清楚了。巡查“嘿嘿”一笑,问和那人约好什么时候来取,店主一开始说下周,又改口说时间没定。店铺外,已经围观了一大群人。

    妻子王氏挤入人群,说自己刚从娘家回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给巡查又递茶又敬烟,还从衣兜里掏出零食和钱币。

    巡查收下钱,笑容和善多了,“我知道你们都是良民,不知情”,他指指挂着的中山装,“这件衣服是一个重要逃犯的,你看,这面料材质只有‘荣昌祥’做得出来,明显不是你们这个小店的手艺,后背撕裂了口子,衣袖、前襟掉了两颗扣子,最关键的是……”巡查顿了顿,得意地说,“他逃跑时,右肩下方中枪,这边就是枪窟窿。”

    围观人群开始叽叽喳喳起来。店主吓得直哆嗦,倒是妻子王氏相当镇定,她想了想,“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他住哪儿,我带你们去找他。”王氏走出店铺,回头对丈夫说:“你好好照顾自己!”说完,就领着巡查朝东边走去。围观者又是一阵窸窣,有人朝店铺吐口水,有人暗暗地骂“贼娘养的”。

    店主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忽然记起妻子走时并没有拿那件中山装,本想取下送去,转念一想,衣服的主人估计再也穿不着了。

    晚上,妻子没有回来。

    第二天夜幕,店主坐在门槛上朝东方张望,他猜想妻子可能顺道又回娘家了,前天听她说岳母病了。

    夜幕中匆忙跑来一人,店主忙站起身,却傻在那里。来者正是前天送“中山装”的男学生。店主一个箭步窜进屋子,又羞又怕,紧张得额头直冒汗。

    “你,你怎么来了?”店主心里猜度,这“逃犯”难道没被抓?那妻子在哪儿呢?

    “雪燕姐,雪燕姐,她……”,男学生瞅瞅四周,进到店铺,掩上门,把店主拖至内屋,店主吓得喉咙发紧,叫不出声。

    “谁啊,你到底是谁?你是什么人?”烛光映照下,青年学生的脸庞泛红。

    他坐到椅子上,用手掩住头,低声啜泣,“是我害了雪燕姐,我害了她!”

    “雪燕是谁?”店主疑惑地望着肩膀颤抖的男学生。

    三

    第二天,邻居瞧见“黄记裁缝”关了一整天门。

    第三天,店铺门开了,店主摘下“黄记裁缝”的招牌,重新挂上一新招牌“松江中山装”。两天没见,他瘦了一圈,形容憔悴,满脸乱糟糟的胡须。

    两个月过去了,仍不见王氏回家,街坊里流传着各种谣言。

    但是,经常有青年男女到店铺来订制衣服,一踏入店就掩上门,一刻钟才出来。

    又过了三个月,一个大雨天,几个巡查上门将店主带走。

    从此,“松江中山装”的招牌仍然悬挂着,店门却再没开过。

    四

    我放下茶杯,嘴角还残留一缕碧螺春的芳香。

    “后来呢?”我急迫地问。

    “那位男学生叫周方,就是我爷爷,那一年,他20岁”。老者从故事里回过神来。

    原来,周方在校时,加入一个“抗日伤员救助小分队”,为那些被秘密遣送到此的伤员找寻掩护地,也协助做看护工作。1937年,他在老乡家里照顾一位重伤员,他失血过多,有些神智不清,精神稍见好,就脱下中山装让周方到镇上找人给他缝补。

    到了“黄记裁缝”,周方遇见代号“雪燕”的王氏。他们在一次秘密党组会上见过,雪燕是松江镇地下党组织的重要联络人,聚会地点就在雪燕父亲教书的学校。由于党组织纪律的要求,雪燕的家庭关系,周方一概不问,她从事的工作,丈夫也蒙在鼓里。

    周方后来才知道,那名重伤员是日伪悬赏捉拿的“政治犯”,日伪从叛徒口中探出消息,一路搜捕到距离上海几十公里的松江镇。雪燕接到情报,连夜和党小组成员商量对策。最后,让“政治犯”托周方把“中山装”送到“黄记裁缝”,雪燕故意将衣服悬挂出来,引蛇出洞。之后,雪燕带着巡查和一小支日伪军向东边城郊走去,行至一处荒野,埋伏在这里的地下党发动伏击,全歼日伪军。只是,混乱中,雪燕被敌人刺穿了胸膛。

    第二天,周方知晓了一切,他将事实经过告诉雪燕丈夫,原想让他逃出松江镇。丈夫听完,呆了好大一会,缓过气来,徐徐地说:“敌人既然都死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以后就来这儿吧!”他连夜赶制了块店牌“松江中山装”,却是地下党人新的秘密聚会点。

    可是,仅仅三个月,风声走漏了,雪燕丈夫再也没能回来。

    雪燕夫妇的裁缝铺空了很长时间,解放后一度被征用成公房,经过无数次搬迁,到了现在,却是一处荒废的老宅,正是我们遇见老者烧纸的地方。

    五

    “解放后,爷爷到广州开了家服装店,也叫松江中山装,至今还在,我侄子在经营”,老者继续说道。

    老者从旅行箱中取出一件褪色的中山装,衣服后背有明显缝补过的痕迹。我和凌子都惊呆了。

    “这是我家的传家宝。你看,它这里有上下左右四个均衡对称的口袋,代表的是礼、仪、廉、耻之‘国之四维’,古语有‘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孙文先生用‘国之四维’表现了他国家危亡,匹夫有责的政治理念;它的袖口装有三粒纽扣,代表民族、民权、民生。

    老者为我们细细地讲解这件珍贵的中山装,神情激动。

    窗外,春色静好。苦读书 www.kudushu.org

如果您中途有事离开,请按CTRL+D键保存当前页面至收藏夹,以便以后接着观看!

上一页 | 当代聊斋之一莲幽梦 | 下一页 | 加入书签 | 推荐本书 | 返回书页

如果您喜欢,请点击这里把《当代聊斋之一莲幽梦》加入书架,方便以后阅读当代聊斋之一莲幽梦最新章节更新连载
如果你对《当代聊斋之一莲幽梦》有什么建议或者评论,请 点击这里 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