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读书 www.kudushu.org) 姬凡顿了顿，用手抚摸着胸口的灵玉，对众人说：“凭着灵玉……对了，蚩尤那家伙是这样称呼这东西的，凭着灵玉，我可以感知到妖怪的存在，并且在ChengDu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感应到了妖怪的灵魂，虽然很隐晦，但是那的确是很悲伤的记忆。毫无疑问，我们是在保护人类而战斗，但是或许仅仅如此还不够呢，我们人类与这片大地紧密联系，既然要保护人类，不是也应该保护这片大地吗？妖怪也与这片大地紧密联系，可能妖怪的心情和我们是一样的啊。”
听到姬凡这么说，李玲像是想起了什么，警惕地偷偷瞥了王卫国一眼。只见当姬凡说到“大地”这个词的时候，王卫国的脸上隐隐有一丝异样的神色稍纵即逝。
子乔看见没有人接过姬凡的话茬，以免场面出现尴尬，便打了个哈哈，“太好了，小凡，这样一来，我们要找出妖怪的位置就方便多了，并且不用担心会被妖怪突然偷袭了。嗯，很好，很好。”
姬凡苦笑了一下，神情黯淡了下去，显得很懊悔，自嘲道：“果然，我是越来越奇怪了。变成了那副样子已经够奇怪的了，现在还说出什么心灵感应的话，我真的要开始怀疑自己还是不是人类了。”
子乔“咕嘟”吞了一口唾沫，自己原意是安慰他的，没想到却让他往奇怪的方向上琢磨去了。
子乔连忙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怎么可能，你别胡思乱想了，你当然是人类了。”
姬凡还是一脸沮丧，突然旁边有人倚近姬凡，一只蒲扇般大小的手掌搭在他的肩膀上，大叔语重心长的声音响了起来，“没关系的，就算变成什么样子也不要紧，只要有人类的心灵就是人类。”
姬凡抬起头凝视着大叔，粗豪威猛的身形，随和诚恳地目光，真是一点也不配搭呢，但是无论何时，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都会教人从心底里鼓起勇气。可能这就是为什么李青，还是那么多后辈，一直一直那么崇拜他的原因吧。姬凡才又重新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再说了，男人的话，样子古怪一点完全没所谓的，古怪一点才有个性呢。
“男人嘛，终归还是要看心灵，还是得在心灵上分出高下才行。
“光凭外表好看是没有用的。现在的世道不得不说，太轻浮了，男人嘛，要有气魄才行……”
大叔越说越起劲，干脆闭起眼睛沉浸在自己的话语里，自顾自地说个不停，完全没有留意到子乔在他前面又挥手又打眼色，姬凡刚才好不容易才打起精神，现在又泄气了。大叔每说一句，姬凡的身子就向下佝偻一下，到后来整个人都有气无力地瘫在了被单上。
“哈哈哈哈……”李玲看着眼前三人的古怪模样，忍俊不禁，花枝乱颤地大笑起来，“大叔呀，姬凡都要被你夸得哭出来了。”
这样一来，在听过妖怪耸人听闻的真相，人类和妖怪的关系，以及12年前悲惨事件的冰山一角后，病房的气氛总算没有先前那么沉重，众人的心里也慢慢亮堂了一些。
没过多久，王卫国、李玲与姬凡、大叔、子乔道别，先行回去了。
离开了病房，走在走廊上，王卫国一言不发，李玲也沉默着跟在他身后，直到进入电梯，只有他们两人时，李玲才打破了沉默。
“你一定也注意到了吧？”
王卫国没有说话，只是透过电梯光滑的四壁看着投影里的李玲的眼睛。李玲也注视着投影里王卫国的眼睛。
李玲顿了顿，继续道：“姬凡和王川，都说了一模一样的话呢。‘大地、大地’，一直这么念叨着，自从在305工厂接触了那东西之后。”
王卫国喟叹一声，“那个巨大的灵魂吗？或者说，那个灵魂之乡……”
青海湖畔，环湖公路。
一位老婆婆撕扯着苍老，沙哑的声音说：“年青人，给口水喝吧。”
只见这位老婆婆一身粗布羊毛衣衫，满面沟壑，面色黝黑，双眼浑浊发黄。明明是地道的藏民打扮，容貌却似乎较藏民纤柔许多。
在她前面是一位年青人，里面着一件灰布长衫，外面着墨绿色的粗布麻衣，身材清瘦，肌肤白净，容貌十分俊秀。这位年青人正是与蚩尤分开行动的王川。此时的他正站在马路边上，怔怔望着不远处碧蓝的青海湖发呆。
听见老婆婆叫唤，王川从衣襟里抽出一个水壶，“请用。”
老婆婆取过水壶，也不忌讳，扭开壶盖，一仰脖子，咕嘟嘟地兀自饮将起来，看起来一副受用无比的样子。饮罢，抹抹嘴巴，循着王川的目光往远处眺望。
只见，湖畔绿意延绵的青草地上一名六、七岁的小姑娘来回追逐，蹦蹦跳跳，活像一只洁白娟丽的蝴蝶在翩翩起舞，身旁一只大黑狗围着小姑娘转来转去，一人一狗好像正做着扔石子的游戏，遥遥望见一枚晶莹剔透的石子被小姑娘抛来抛去。阳光下，那石子熠熠生辉，偶尔闪过一丝绿芒，与青海湖泛起的波光融为一体。
想必小姑娘就是那个一直跟在王川身边，一刻不离的女娲了。
老婆婆的声音比之前清润了些，但依旧沙哑，她道：“小伙子，跟妹妹出来旅游吗？”
王川向她笑笑，点了点。
女娲玩着玩着，发现王川身边多了一个陌生人，木在那里呆了好一会儿，然后向青海湖的方向用力将那枚闪闪发光的石子掷了出去，那只黑色大狗撒开四足，如离弦之箭一般向着石子跑了过去，很快就追上了石子，可是奇怪的是它并没有转回小姑娘身边，而是直直向着青海湖奔了过去，越跑越远，最终化成一粒黑色小米点。
女娲扔出石子后，撒开脚丫往回跑，急冲冲的，“噗”的一下扑进王川的怀里。
女娲把头埋在王川的怀里喘息一会儿，才“嚯”地抽出脑袋，偏着头凝视着老婆婆。突然抬起头的那一刹那，简直如同百花吐蕊，明水生晕。此时的她满头晶莹的汗珠，**了眉毛和鬓发，本来就粉调玉砌一般的可人儿，现在更加秀丽夺目，明艳不凡。唯一不好的地方是小姑娘头上绑了一条布帛，遮住了她饱满莹润的额头。
女娲的娇美绝伦直把老婆婆的一双眼珠子给磁住了。
老婆婆呆了一会，才感叹道：“哎呦，老天爷了，我活那么大岁数，从没见过长这么标致的小女孩。”
王川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宠爱地把手掌覆在女娲的一窝青丝上。女娲则一言不发，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珠望着老婆婆，天真懵懂。
可爱的表情让老婆婆因行路辛劳而紧蹙的眉头舒展开了，额头的皱纹也仿佛比刚才淡了许多。她看了一会儿女娲，然后艰难地走下路肩，在马路旁的草地上坐了下来，翻出一个看起来老旧脏污的布袋子，从里面倒出一掬糌粑，那是当地藏民常备的干粮，黄褐色，干巴巴的。
她向女娲招手，说：“来，分你些。”
女娲犹豫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王川。王川微笑着向她点点头。女娲才跳下路肩，来到老婆婆身边蹲下，从老婆婆手掌心捏起一块，放到嘴里，咬了咬，咬不开，绣眉微颦，再用力咬阖，听见“咔咔”两声，这才见她开始咀嚼。
王川也来到二人身边，席地而坐，轻轻问女娲道：“好吃吗？”
女娲一点也不掩饰地皱着眉头摇起脑袋。
老婆婆在旁边“呵呵”地笑，佯装批评地道：“真是没礼貌的家伙呢，别人赠送的东西，怎么也应该装装喜欢的样子吧。”
笑着笑着，老婆婆咳嗽起来。王川又把水壶送到她面前。老婆婆说了声“谢谢”，又喝了起来。
王川问：“老婆婆一个人要到哪里去？”
老婆婆平息了一下呼吸，缓缓道：“我呀，要到那里去呢。”
王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天际深处的青海湖，在地平线化作一抹深蓝，将浅蓝的天青绿的地分隔开来。
王川淡淡地说：“湖的那一边吗？你这幅身子，恐怕吃不消啊，不怕半路中发生意外吗？”
老婆婆说：“正因为身子不行了，所以才想怎么也得再走一次，这辈子最后的一次。”
王川看着老婆婆满皱纹和风尘，又瘦又黄的脸，发现她浑浊的眼睛闪过一丝光芒。
老婆婆苦笑一下，又说，“我们这边的人都很迷信哦，你们这些从城里来的一定要笑话我们吧。”
王川别过头去，将目光移向地平线那一抹深蓝，摇了摇头说：“我像老婆婆你一样迷信。”
“那样啊，真是少见呢。太特立独行可不好，会不受伙伴们欢迎的哦。不过呢，比起那些打扮地花里花俏，随波逐流，又一点儿不敬老的愣头青，老婆婆我还是喜欢古怪一点的家伙。”
王川轻轻笑了笑，说：“那么，能告诉我为什么一把年纪还要大老远绕着湖水走一圈吗？”
老婆婆收起装干粮的袋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因为犯了罪啊，老婆婆我犯了罪呀。所以临死之前，想替自己，替死去的孩子他爹，多少减轻些罪孽。年青人，要听听老婆婆讲些陈年旧事吗？”
王川望着老婆婆那写满沧桑的脸，点了点头。
“我不是土生土长的藏民。我是70年代上山下乡的时候来到这里的。从城市里一下子来到这种开阔明亮的地方，真教人无比兴奋呢，那个时候。
“老头子却是个藏民，是个地地道道的乡巴佬。第一见面的时候，真是对他一点儿好感也没有，又粗鲁又笨，又是个很迷信的人。唯一的优点是能吃。可他却是村里唯一能说普通话的。就这么接触久了，我就糊里糊涂地嫁给了老头子。
“这里的藏民有沿着青海湖边步行的习俗，青海湖在当地藏民心中是圣湖，人们相信，绕着青海湖走一圈能清洗生前的罪孽，绕着青海湖再走一圈能实现心中祈祷的愿望。藏民的故事也大多发生在这条路上。在这条路上，认识陌生人；在这条路上，遇见自己的恋人；在这条路上，遇到他们的神。
“老头子年轻的时候，很喜欢这种运动呢，真是个死心眼的家伙，农闲的时候，带上干粮，啥事不管，就上路了，我说：‘娶了我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城里人，你还有什么愿望要实现不成？。’
“他总是笑呵呵地说：‘愿望的话，没有了，只是想走走。’
“‘真是个笨家伙，好端端的家里不呆着，偏偏到外面去受罪。该不会是外面养了个相好吧。’
“他竟然不否认，只是呵呵地笑。这么着，不放心之下，我也跟着他出发了。
“那时的感觉还记得清清楚楚呢，有苦又累，走了没多久我就朝他发脾气了。
“才不管他有没有养野女人，我不干了，说什么也不干了。
“于是我们就像现在一样，坐在路边一边休息一边吃干粮。白云舒卷，悠悠扬扬，柔风贴地吹过，在身边绕来绕去，拂过草尖，宛若歌吟。我俩磕着糌粑，望着碧蓝的湖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那种感觉很舒服呢，果然跟着出来没有错，那种感觉在家里是永远也体会不了的。这么想着，我的火气也消了，也能继续上路了。
“路上我说：‘果然是养了个女人呢，还是个了不得的家伙。’
“他又呵呵地笑，抬起头，凝望着这片深蓝。
“那时候这里的人就是这样，一声不吭的生活着，一声不吭地走着，累了的话，就歇下来休息，看看这片天，看看这片海，看看青草，看看羊群，等有了力气就继续上路。
“我是和老头子在这条路上走着走着，成为真正的藏民的。在这条路上，走着走着，理解了他们的生活，理解了他们对这片大地深沉的爱。
“可是进入90年代，一切都变了，新的环湖路修建了起来，旧的那条泥路被沥青覆盖，就像翻篇的历史，不可避免要被时光尘封。”
老婆婆从另一个小布袋里面捏出一小撮烟丝，放在一张白纸中间，熟练地卷成一支土烟。叼在嘴里，划着火柴，将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嘴，然后吐出一缕白烟，轻舞袅绕。
老婆婆看了看女娲，将烟递给她。
“小女孩，要尝尝吗？”
女娲呆呆地看着白烟萦萦绕绕，似乎觉得很有趣，听见老婆婆这么说，她看了看王川，似乎是要征求王川的意见，一见王川没有出声，连忙摊开手掌心，意思是“要的”。
王川这才温柔地将女娲抱回自己怀里，说道，“小孩子可不能碰这东西哦，对身体不好的，老婆婆就是因为常年吸这东西，身体才会变得这么糟糕的。”
老婆婆嘎嘎嘎地干笑了几声，“真是的，这个年代不懂得逢场作兴的男孩子是不受女孩子欢迎的。老婆婆我以前也不吸烟的，可是人生可是很长的啊，总有些时候需要发泄一下，麻醉一下自己呢。”
草丛中，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对白色的蝴蝶，女娲一见，连忙从王川怀里蹿了起来，撒开脚丫子跑去追蝴蝶了。
王川才慢悠悠地道：“那么后来呢？”
老婆婆又吸了一口，看着慢慢升腾，渐渐消弭的白烟，继续讲述她的故事。
“后来，他就死了。
“90年代，社会飞速发展，快到完全让人跟不上啊。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原来靠牧羊为生的我们，就完全被时代抛弃了。
“根本就活不下去啊，单靠养牛养羊，国家说是说保护草原，但是其实只是将大片优质的草场留给有背景的大型养殖企业，规定牧民只能零零散散地养上几头，倒是有多少补贴给牧民，但是那糊弄人一般的鸡毛蒜皮，根本不够开销啊。
“我那时候也是犯糊涂了，自己从城里生活过，也想让自己的孩子能到城里去生活，不用再在这里受苦挨穷。我呀，根本不理会家里的条件，哭着闹着非要送孩子到城里上学不可。
“刚好省里那时候开了很多煤矿开采场，遍地都是。人们有够夸张地说，差不多整片草原都给挖空了，乘飞机的时候从天空上看，有些地方就像马蜂窝一样，密密麻麻，到处是深坑。
“为了让孩子能顺利完成学业，孩子他爹就跟很多牧民一样，去煤坑上班挣钱去了。那时候经常听见煤矿里面发生事故，我们村里面一年差不多就有一个人死在煤矿里面的，我是天天都要为孩子他爹提心吊胆，求神拜佛。
“可是，都怪我，一味坚持让孩子到城里读书，一味只顾着挣钱。孩子他爹第三年就死在煤矿里面了。我们连他最后一面都看不到啊，连他的尸体都找不回来啊。
“听说是惹怒了神灵呢。那天晚上，工人刚下到煤坑里去，天上就突然雷电交加，大雨滂沱。孩子他爹是个小领导，原来是不用亲自进坑的，可是那晚，为了通知工人们上来，就进去了。一进去，煤坑就开始进水，很快整个煤坑都塌了。他，连同进去的二十几名工人，一个也没有能够救出来。真是脆弱啊，人的生命。
“拿着煤矿企业的补偿金，孩子顺利地完成了学业，终于能在城市里面立足了。
“年青人啊，老婆婆我是个笨蛋呢。自己迫不得已留在了这里，再也走不出去了，就将回到城里的希望硬加给孩子，要他出人头地，代替自己重新回到自己不能回去的那个地方。孩子他爹一定很后悔娶了我这么一个不安分的女人吧。
“孩子他爹一定很想好似以前那样，农闲的时候能沿着青海湖走走，一定好想再看看这片草地，这片天空吧。那个人对这片蓝色、这片绿色，喜欢得紧呢，每逢决定要出发转湖的时候，就特别高兴，特别兴奋。就像个小孩子一样，真是个傻瓜。
“很想再和他以前走一圈啊，可是已经没有机会了。
“孩子他爹他呀，是这么热爱这片土地，可是却迫不得已要亲手掘开这片土地。虽然是为了生活，但是生活的方式一定多种多样的吧，可是人呢，就是这么愚蠢，偏偏选择自己最讨厌那种，偏偏没有勇气选择那种贯彻自己信仰，看起来更加艰辛的生活方式。
“那个时候我们都妥协了啊，在生活和自己的信仰之间选了生活，却亲手毁掉了自己的生活，就连自己的信仰也没有保住，真是愚蠢透顶呢。
“被人类背弃的神那个时候一定也很生气吧，所以才一怒之下带着那么多冒犯自己的人。
“年青人啊，记住了，如果现实和信仰只能二选其一的话，千万不要那么容易妥协哦。”
王川望着前面追着蝴蝶，一跌一扑的女娲，默不作声。
老婆婆也不理会他，双手撑着膝盖，颤巍巍地站起来。转过身，艰难地爬上路肩。
王川也跟着站了起来，没一会儿，女娲也跑了过来，站在王川身边，看着老婆婆回到马路上。
老婆婆回过头来，问道，“这小女孩不会说话吧？”
王川点了点头，将手掌覆盖在女娲头上。
老婆婆说：“没关系的，有个这么好的哥哥，一定没关系的。”
于是她向王川和女娲挥手道别。
女娲走前一步，向着老婆婆挥着小手。
老婆婆看见她天真烂漫的模样，面上皱纹舒展，笑意盎然，一步一步，慢慢走得远了。苦读书 www.kudushu.org
听到姬凡这么说，李玲像是想起了什么，警惕地偷偷瞥了王卫国一眼。只见当姬凡说到“大地”这个词的时候，王卫国的脸上隐隐有一丝异样的神色稍纵即逝。
子乔看见没有人接过姬凡的话茬，以免场面出现尴尬，便打了个哈哈，“太好了，小凡，这样一来，我们要找出妖怪的位置就方便多了，并且不用担心会被妖怪突然偷袭了。嗯，很好，很好。”
姬凡苦笑了一下，神情黯淡了下去，显得很懊悔，自嘲道：“果然，我是越来越奇怪了。变成了那副样子已经够奇怪的了，现在还说出什么心灵感应的话，我真的要开始怀疑自己还是不是人类了。”
子乔“咕嘟”吞了一口唾沫，自己原意是安慰他的，没想到却让他往奇怪的方向上琢磨去了。
子乔连忙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怎么可能，你别胡思乱想了，你当然是人类了。”
姬凡还是一脸沮丧，突然旁边有人倚近姬凡，一只蒲扇般大小的手掌搭在他的肩膀上，大叔语重心长的声音响了起来，“没关系的，就算变成什么样子也不要紧，只要有人类的心灵就是人类。”
姬凡抬起头凝视着大叔，粗豪威猛的身形，随和诚恳地目光，真是一点也不配搭呢，但是无论何时，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都会教人从心底里鼓起勇气。可能这就是为什么李青，还是那么多后辈，一直一直那么崇拜他的原因吧。姬凡才又重新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再说了，男人的话，样子古怪一点完全没所谓的，古怪一点才有个性呢。
“男人嘛，终归还是要看心灵，还是得在心灵上分出高下才行。
“光凭外表好看是没有用的。现在的世道不得不说，太轻浮了，男人嘛，要有气魄才行……”
大叔越说越起劲，干脆闭起眼睛沉浸在自己的话语里，自顾自地说个不停，完全没有留意到子乔在他前面又挥手又打眼色，姬凡刚才好不容易才打起精神，现在又泄气了。大叔每说一句，姬凡的身子就向下佝偻一下，到后来整个人都有气无力地瘫在了被单上。
“哈哈哈哈……”李玲看着眼前三人的古怪模样，忍俊不禁，花枝乱颤地大笑起来，“大叔呀，姬凡都要被你夸得哭出来了。”
这样一来，在听过妖怪耸人听闻的真相，人类和妖怪的关系，以及12年前悲惨事件的冰山一角后，病房的气氛总算没有先前那么沉重，众人的心里也慢慢亮堂了一些。
没过多久，王卫国、李玲与姬凡、大叔、子乔道别，先行回去了。
离开了病房，走在走廊上，王卫国一言不发，李玲也沉默着跟在他身后，直到进入电梯，只有他们两人时，李玲才打破了沉默。
“你一定也注意到了吧？”
王卫国没有说话，只是透过电梯光滑的四壁看着投影里的李玲的眼睛。李玲也注视着投影里王卫国的眼睛。
李玲顿了顿，继续道：“姬凡和王川，都说了一模一样的话呢。‘大地、大地’，一直这么念叨着，自从在305工厂接触了那东西之后。”
王卫国喟叹一声，“那个巨大的灵魂吗？或者说，那个灵魂之乡……”
青海湖畔，环湖公路。
一位老婆婆撕扯着苍老，沙哑的声音说：“年青人，给口水喝吧。”
只见这位老婆婆一身粗布羊毛衣衫，满面沟壑，面色黝黑，双眼浑浊发黄。明明是地道的藏民打扮，容貌却似乎较藏民纤柔许多。
在她前面是一位年青人，里面着一件灰布长衫，外面着墨绿色的粗布麻衣，身材清瘦，肌肤白净，容貌十分俊秀。这位年青人正是与蚩尤分开行动的王川。此时的他正站在马路边上，怔怔望着不远处碧蓝的青海湖发呆。
听见老婆婆叫唤，王川从衣襟里抽出一个水壶，“请用。”
老婆婆取过水壶，也不忌讳，扭开壶盖，一仰脖子，咕嘟嘟地兀自饮将起来，看起来一副受用无比的样子。饮罢，抹抹嘴巴，循着王川的目光往远处眺望。
只见，湖畔绿意延绵的青草地上一名六、七岁的小姑娘来回追逐，蹦蹦跳跳，活像一只洁白娟丽的蝴蝶在翩翩起舞，身旁一只大黑狗围着小姑娘转来转去，一人一狗好像正做着扔石子的游戏，遥遥望见一枚晶莹剔透的石子被小姑娘抛来抛去。阳光下，那石子熠熠生辉，偶尔闪过一丝绿芒，与青海湖泛起的波光融为一体。
想必小姑娘就是那个一直跟在王川身边，一刻不离的女娲了。
老婆婆的声音比之前清润了些，但依旧沙哑，她道：“小伙子，跟妹妹出来旅游吗？”
王川向她笑笑，点了点。
女娲玩着玩着，发现王川身边多了一个陌生人，木在那里呆了好一会儿，然后向青海湖的方向用力将那枚闪闪发光的石子掷了出去，那只黑色大狗撒开四足，如离弦之箭一般向着石子跑了过去，很快就追上了石子，可是奇怪的是它并没有转回小姑娘身边，而是直直向着青海湖奔了过去，越跑越远，最终化成一粒黑色小米点。
女娲扔出石子后，撒开脚丫往回跑，急冲冲的，“噗”的一下扑进王川的怀里。
女娲把头埋在王川的怀里喘息一会儿，才“嚯”地抽出脑袋，偏着头凝视着老婆婆。突然抬起头的那一刹那，简直如同百花吐蕊，明水生晕。此时的她满头晶莹的汗珠，**了眉毛和鬓发，本来就粉调玉砌一般的可人儿，现在更加秀丽夺目，明艳不凡。唯一不好的地方是小姑娘头上绑了一条布帛，遮住了她饱满莹润的额头。
女娲的娇美绝伦直把老婆婆的一双眼珠子给磁住了。
老婆婆呆了一会，才感叹道：“哎呦，老天爷了，我活那么大岁数，从没见过长这么标致的小女孩。”
王川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宠爱地把手掌覆在女娲的一窝青丝上。女娲则一言不发，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珠望着老婆婆，天真懵懂。
可爱的表情让老婆婆因行路辛劳而紧蹙的眉头舒展开了，额头的皱纹也仿佛比刚才淡了许多。她看了一会儿女娲，然后艰难地走下路肩，在马路旁的草地上坐了下来，翻出一个看起来老旧脏污的布袋子，从里面倒出一掬糌粑，那是当地藏民常备的干粮，黄褐色，干巴巴的。
她向女娲招手，说：“来，分你些。”
女娲犹豫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王川。王川微笑着向她点点头。女娲才跳下路肩，来到老婆婆身边蹲下，从老婆婆手掌心捏起一块，放到嘴里，咬了咬，咬不开，绣眉微颦，再用力咬阖，听见“咔咔”两声，这才见她开始咀嚼。
王川也来到二人身边，席地而坐，轻轻问女娲道：“好吃吗？”
女娲一点也不掩饰地皱着眉头摇起脑袋。
老婆婆在旁边“呵呵”地笑，佯装批评地道：“真是没礼貌的家伙呢，别人赠送的东西，怎么也应该装装喜欢的样子吧。”
笑着笑着，老婆婆咳嗽起来。王川又把水壶送到她面前。老婆婆说了声“谢谢”，又喝了起来。
王川问：“老婆婆一个人要到哪里去？”
老婆婆平息了一下呼吸，缓缓道：“我呀，要到那里去呢。”
王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天际深处的青海湖，在地平线化作一抹深蓝，将浅蓝的天青绿的地分隔开来。
王川淡淡地说：“湖的那一边吗？你这幅身子，恐怕吃不消啊，不怕半路中发生意外吗？”
老婆婆说：“正因为身子不行了，所以才想怎么也得再走一次，这辈子最后的一次。”
王川看着老婆婆满皱纹和风尘，又瘦又黄的脸，发现她浑浊的眼睛闪过一丝光芒。
老婆婆苦笑一下，又说，“我们这边的人都很迷信哦，你们这些从城里来的一定要笑话我们吧。”
王川别过头去，将目光移向地平线那一抹深蓝，摇了摇头说：“我像老婆婆你一样迷信。”
“那样啊，真是少见呢。太特立独行可不好，会不受伙伴们欢迎的哦。不过呢，比起那些打扮地花里花俏，随波逐流，又一点儿不敬老的愣头青，老婆婆我还是喜欢古怪一点的家伙。”
王川轻轻笑了笑，说：“那么，能告诉我为什么一把年纪还要大老远绕着湖水走一圈吗？”
老婆婆收起装干粮的袋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因为犯了罪啊，老婆婆我犯了罪呀。所以临死之前，想替自己，替死去的孩子他爹，多少减轻些罪孽。年青人，要听听老婆婆讲些陈年旧事吗？”
王川望着老婆婆那写满沧桑的脸，点了点头。
“我不是土生土长的藏民。我是70年代上山下乡的时候来到这里的。从城市里一下子来到这种开阔明亮的地方，真教人无比兴奋呢，那个时候。
“老头子却是个藏民，是个地地道道的乡巴佬。第一见面的时候，真是对他一点儿好感也没有，又粗鲁又笨，又是个很迷信的人。唯一的优点是能吃。可他却是村里唯一能说普通话的。就这么接触久了，我就糊里糊涂地嫁给了老头子。
“这里的藏民有沿着青海湖边步行的习俗，青海湖在当地藏民心中是圣湖，人们相信，绕着青海湖走一圈能清洗生前的罪孽，绕着青海湖再走一圈能实现心中祈祷的愿望。藏民的故事也大多发生在这条路上。在这条路上，认识陌生人；在这条路上，遇见自己的恋人；在这条路上，遇到他们的神。
“老头子年轻的时候，很喜欢这种运动呢，真是个死心眼的家伙，农闲的时候，带上干粮，啥事不管，就上路了，我说：‘娶了我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城里人，你还有什么愿望要实现不成？。’
“他总是笑呵呵地说：‘愿望的话，没有了，只是想走走。’
“‘真是个笨家伙，好端端的家里不呆着，偏偏到外面去受罪。该不会是外面养了个相好吧。’
“他竟然不否认，只是呵呵地笑。这么着，不放心之下，我也跟着他出发了。
“那时的感觉还记得清清楚楚呢，有苦又累，走了没多久我就朝他发脾气了。
“才不管他有没有养野女人，我不干了，说什么也不干了。
“于是我们就像现在一样，坐在路边一边休息一边吃干粮。白云舒卷，悠悠扬扬，柔风贴地吹过，在身边绕来绕去，拂过草尖，宛若歌吟。我俩磕着糌粑，望着碧蓝的湖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那种感觉很舒服呢，果然跟着出来没有错，那种感觉在家里是永远也体会不了的。这么想着，我的火气也消了，也能继续上路了。
“路上我说：‘果然是养了个女人呢，还是个了不得的家伙。’
“他又呵呵地笑，抬起头，凝望着这片深蓝。
“那时候这里的人就是这样，一声不吭的生活着，一声不吭地走着，累了的话，就歇下来休息，看看这片天，看看这片海，看看青草，看看羊群，等有了力气就继续上路。
“我是和老头子在这条路上走着走着，成为真正的藏民的。在这条路上，走着走着，理解了他们的生活，理解了他们对这片大地深沉的爱。
“可是进入90年代，一切都变了，新的环湖路修建了起来，旧的那条泥路被沥青覆盖，就像翻篇的历史，不可避免要被时光尘封。”
老婆婆从另一个小布袋里面捏出一小撮烟丝，放在一张白纸中间，熟练地卷成一支土烟。叼在嘴里，划着火柴，将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嘴，然后吐出一缕白烟，轻舞袅绕。
老婆婆看了看女娲，将烟递给她。
“小女孩，要尝尝吗？”
女娲呆呆地看着白烟萦萦绕绕，似乎觉得很有趣，听见老婆婆这么说，她看了看王川，似乎是要征求王川的意见，一见王川没有出声，连忙摊开手掌心，意思是“要的”。
王川这才温柔地将女娲抱回自己怀里，说道，“小孩子可不能碰这东西哦，对身体不好的，老婆婆就是因为常年吸这东西，身体才会变得这么糟糕的。”
老婆婆嘎嘎嘎地干笑了几声，“真是的，这个年代不懂得逢场作兴的男孩子是不受女孩子欢迎的。老婆婆我以前也不吸烟的，可是人生可是很长的啊，总有些时候需要发泄一下，麻醉一下自己呢。”
草丛中，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对白色的蝴蝶，女娲一见，连忙从王川怀里蹿了起来，撒开脚丫子跑去追蝴蝶了。
王川才慢悠悠地道：“那么后来呢？”
老婆婆又吸了一口，看着慢慢升腾，渐渐消弭的白烟，继续讲述她的故事。
“后来，他就死了。
“90年代，社会飞速发展，快到完全让人跟不上啊。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原来靠牧羊为生的我们，就完全被时代抛弃了。
“根本就活不下去啊，单靠养牛养羊，国家说是说保护草原，但是其实只是将大片优质的草场留给有背景的大型养殖企业，规定牧民只能零零散散地养上几头，倒是有多少补贴给牧民，但是那糊弄人一般的鸡毛蒜皮，根本不够开销啊。
“我那时候也是犯糊涂了，自己从城里生活过，也想让自己的孩子能到城里去生活，不用再在这里受苦挨穷。我呀，根本不理会家里的条件，哭着闹着非要送孩子到城里上学不可。
“刚好省里那时候开了很多煤矿开采场，遍地都是。人们有够夸张地说，差不多整片草原都给挖空了，乘飞机的时候从天空上看，有些地方就像马蜂窝一样，密密麻麻，到处是深坑。
“为了让孩子能顺利完成学业，孩子他爹就跟很多牧民一样，去煤坑上班挣钱去了。那时候经常听见煤矿里面发生事故，我们村里面一年差不多就有一个人死在煤矿里面的，我是天天都要为孩子他爹提心吊胆，求神拜佛。
“可是，都怪我，一味坚持让孩子到城里读书，一味只顾着挣钱。孩子他爹第三年就死在煤矿里面了。我们连他最后一面都看不到啊，连他的尸体都找不回来啊。
“听说是惹怒了神灵呢。那天晚上，工人刚下到煤坑里去，天上就突然雷电交加，大雨滂沱。孩子他爹是个小领导，原来是不用亲自进坑的，可是那晚，为了通知工人们上来，就进去了。一进去，煤坑就开始进水，很快整个煤坑都塌了。他，连同进去的二十几名工人，一个也没有能够救出来。真是脆弱啊，人的生命。
“拿着煤矿企业的补偿金，孩子顺利地完成了学业，终于能在城市里面立足了。
“年青人啊，老婆婆我是个笨蛋呢。自己迫不得已留在了这里，再也走不出去了，就将回到城里的希望硬加给孩子，要他出人头地，代替自己重新回到自己不能回去的那个地方。孩子他爹一定很后悔娶了我这么一个不安分的女人吧。
“孩子他爹一定很想好似以前那样，农闲的时候能沿着青海湖走走，一定好想再看看这片草地，这片天空吧。那个人对这片蓝色、这片绿色，喜欢得紧呢，每逢决定要出发转湖的时候，就特别高兴，特别兴奋。就像个小孩子一样，真是个傻瓜。
“很想再和他以前走一圈啊，可是已经没有机会了。
“孩子他爹他呀，是这么热爱这片土地，可是却迫不得已要亲手掘开这片土地。虽然是为了生活，但是生活的方式一定多种多样的吧，可是人呢，就是这么愚蠢，偏偏选择自己最讨厌那种，偏偏没有勇气选择那种贯彻自己信仰，看起来更加艰辛的生活方式。
“那个时候我们都妥协了啊，在生活和自己的信仰之间选了生活，却亲手毁掉了自己的生活，就连自己的信仰也没有保住，真是愚蠢透顶呢。
“被人类背弃的神那个时候一定也很生气吧，所以才一怒之下带着那么多冒犯自己的人。
“年青人啊，记住了，如果现实和信仰只能二选其一的话，千万不要那么容易妥协哦。”
王川望着前面追着蝴蝶，一跌一扑的女娲，默不作声。
老婆婆也不理会他，双手撑着膝盖，颤巍巍地站起来。转过身，艰难地爬上路肩。
王川也跟着站了起来，没一会儿，女娲也跑了过来，站在王川身边，看着老婆婆回到马路上。
老婆婆回过头来，问道，“这小女孩不会说话吧？”
王川点了点头，将手掌覆盖在女娲头上。
老婆婆说：“没关系的，有个这么好的哥哥，一定没关系的。”
于是她向王川和女娲挥手道别。
女娲走前一步，向着老婆婆挥着小手。
老婆婆看见她天真烂漫的模样，面上皱纹舒展，笑意盎然，一步一步，慢慢走得远了。苦读书 www.kudushu.org
如果您中途有事离开，请按CTRL+D键保存当前页面至收藏夹，以便以后接着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