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肉体和心灵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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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妙说她和父亲有仇,谁能相信?李妙自己相信。

    父亲是个酒鬼,喝醉后就打母亲,也打她。她们最终忍受不了他的暴力,离开了他。她恨父亲,母亲和他离婚之后,她就和他没有来往。她不想见到那个恶棍,永远也不想见到,尽管他是她的父亲。

    要不是父亲,她四岁那年就不会被人贩子拐走,她的人生就不会留下惨痛的记忆。

    就算当她从警校毕业后当了一名警察,只要想起那段往事,就会有溺水的感觉,拼命渴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醉酒的父亲就是一头野兽,他抓住母亲的头发,把她的头往墙上撞。母亲哀叫着,仿佛是待宰的羔羊。年幼的李妙抓住父亲的衣尾,哭喊道:“爸爸,爸爸,你别再打妈妈,别再打妈妈了。”

    父亲飞起一脚踢开她,继续对母亲施暴。

    母亲痛苦之中,也没有忘记女儿,她哭喊道:“小妙,你走开,走开——”

    她害怕女儿受到伤害。

    李妙哭着走出了家门,她要去找舅舅,只有舅舅才能制止父亲对母亲的残暴行为。

    可是,李妙迷路了,她找不到舅舅的家。

    天黑了,她还在街上边哭边寻找舅舅的家。

    这时,一个中年妇女走过来,问她:“小妹妹,你为什么哭呀?”

    她说:“我找不到舅舅家了。”

    中年妇女说:“小妹妹,你舅舅叫什么名字?”

    李妙说:“我舅舅叫王强。”

    中年妇女说:“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她说:“我叫李妙。”

    中年妇女说:“喔,小妹妹不哭,不哭,我带你去找舅舅。”

    李妙说:“你知道我舅舅吗?”

    中年妇女笑着说:“知道,怎么会不知道呢?你舅舅和我是同事。”

    李妙说:“你也在纸厂上班?”

    中年妇女说:“小妙真聪明,你舅舅经常说起你来,说你聪明又漂亮。好了,不哭了,我带你去找你舅舅。”

    她掏出纸巾,给李妙擦去泪水。

    李妙说:“阿姨,你赶快带我去找舅舅吧,妈妈快要被爸爸打死了。”

    中年妇女一副非常吃惊的样子:“啊,你爸爸打你妈妈呀?”

    李妙说:“是的,爸爸喝醉酒了就打我妈妈,阿姨,快带我去找舅舅吧。”

    中年妇女说:“好,好,我马上带你去找舅舅。”

    她抱起了李妙,朝火车站方向走去。

    走了会,中年妇女说:“小妙渴了吧?”

    李妙点了点头。

    中年妇女说:“阿姨知道你渴了,哭了那么久,一定渴了。阿姨先给你喝点水,再带你去找舅舅,好吗?”

    李妙点了点头。

    中年妇女把她放下来,从包里取出一瓶水,给她喝。李妙的确渴了,大口地喝着水。喝完水,李妙说:“阿姨,水好甜。”中年妇女笑着说:“阿姨的水里放了糖的,当然甜哪,小妙要是喜欢,阿姨以后多给你喝。好了,我赶快带你去找舅舅吧,让他赶快去救你妈妈。”她抱起李妙,脸上露出了莫测的笑容。

    不一会,李妙就趴在她的肩膀上昏睡过去。

    中年妇女来到了火车站,买了去广州的火车票,抱着昏睡不醒的李妙在候车室里等车。

    在别人的眼里,她们俨然是对母女,她把李妙抱在怀里,仿佛慈母抱着自己的女儿。她还和坐在旁边的旅客搭讪,说女儿她爸爸在广州当军官,要带她去部队探亲,女儿兴奋,昨天一个晚上都没有好好睡觉,现在却困了。旅客还夸她女儿长得好看。她还说,女儿爸爸长得帅,女儿像爸爸。旅客们相信了她的话,也没有人会怀疑她。谁能想到这个中年妇女就是个人贩子。列车来了之后,中年妇女就抱着李妙上了火车。当列车离开这个赣南小城时,中年妇女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脸上浮起一丝得意的笑容。

    李妙醒过来时,人已经在广州了,那个中年妇女也不见了。

    她发现自己在一间肮脏的小屋里,一个胡子拉碴的男子用怪异的目光瞪着自己。李妙看到这张陌生的脸,吓得大哭起来。胡子骂道:“哭个鸟,别哭,给老子憋回去!”李妙听了他的话,哭得更厉害了,边哭边喊:“妈妈,妈妈——”

    胡子把她提溜起来,朝她脸上搧了一巴掌,恶狠狠地说:“再哭,再哭打死你!”

    这时,一个小男孩走过来,说:“小妹妹,别哭了,再哭,爸爸真的会打死你的。”

    从那时开始,李妙的噩梦就开始了。

    白天,那个小男孩带她出去讨钱。小男孩叫旺旺。旺旺不是胡子的儿子,像她一样,都是被拐卖来的,胡子让他们都叫他爸爸。他们在街上要钱的时候,胡子就在不远处监视他们,他们想跑也跑不掉的。旺旺被他打怕了,打傻了,根本就没有跑的念头。胡子收拾他们的手段十分邪恶,如果这天要的钱少,晚上就没有饭吃;没饭吃也不算什么,胡子还用锥子扎他们的屁股,扎得他们惨叫、鲜血淋漓。没几天,李妙也怕了,哭都不敢哭了,因为只要她哭,胡子就会变着法子折磨她。

    打骂和用锥子扎到后来也不算什么了。

    丧心病狂的胡子竟然把李妙的腿掰成脱臼,让她的腿看起来像断了一样,然后在火车站广场要钱。

    眼泪汪汪的李妙看着一个个往她面前扔钱的人,充满了恐惧,疼痛折磨着她。旺旺在一旁哭着给人磕头,连声说:“我爸爸妈妈车祸死了,我妹妹也断了腿,叔叔阿姨们行行好,给点钱,给我妹妹治伤吧,妹妹要残废了,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爸爸妈妈——”

    旺旺的哭叫,吸引了不少人往他们面前扔钱。

    这样,他们要的钱就多了起来。

    晚上,回到那肮脏的小房间里,胡子再把李妙的腿掰回正常的状态。李妙疼痛极了,喊叫起来。胡子说:“喊个屁,你再喊,老子干脆把你腿弄断,让你变成真正的残疾人,免得老子每天掰来掰去。”李妙只好忍着,不敢叫喊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心里喊着妈妈。她妈妈在干什么,有没有被父亲打死,有没有找她,李妙一无所知。她开始仇恨自己的父亲,如果不是他,她就不会被人贩子拐卖,父亲是罪魁祸首。

    胡子给他们泡方便面吃。

    方便面已经是很好的食物了,他们狼吞虎咽地吃着。

    胡子自己却在吃烧鹅,还喝着小酒。

    喝得开心了,他就会往他们的碗里扔烧鹅骨头,仿佛是对他们的奖励。

    旺旺啃着骨头,一副很幸福的样子,乖巧地说:“谢谢爸爸。”

    李妙没有啃骨头,因为那实在没有什么好啃的了,她低着头,吃着面。

    她的态度让胡子生气,他从李妙手中夺过碗,重重地放在桌子上,说:“贱骨头,给你烧鹅吃,也不晓得感谢一句,老子养着你们容易吗?”

    李妙以为他又要用锥子扎自己,缩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

    胡子奖励了旺旺一块肉。

    旺旺说:“爸爸,给妹妹也吃块肉吧。”

    胡子喝了口酒,说:“好好吃你的肉,别多管闲事,再啰唆,你也不要吃了,贱骨头!”

    旺旺不敢再说什么了。

    胡子喝酒后,很容易就入睡了。听着他山响的呼噜声,李妙怎么也无法进入梦乡,她想妈妈,想舅舅,她真希望妈妈和舅舅神奇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想着想着,泪水就流淌下来,她不敢哭出声,怕吵醒胡子,那样她又会经历一次灾难般的折磨。她用被子蒙住头,让泪水肆意流淌,多少个漆黑的夜晚,她躲在被窝里默默流泪。就在她哭得累了,迷迷糊糊要睡去时,一只手伸进了被窝,一块烧鹅肉塞进了她的嘴巴。她听见旺旺轻微的声音。旺旺说:“妹妹,别说话,轻轻吃,吃完就睡觉。”

    李妙觉得那烧鹅肉好香呀。

    她把烧鹅肉含在嘴里,不忍心一下子吞食掉。

    她竟然含着那块烧鹅肉沉沉地睡去。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又是一个残酷之夜。

    胡子半夜酒醒,饿了,起来吃东西。这混蛋竟然发现吃剩下的烧鹅肉少了一块,气得把旺旺从被窝里提溜出来,吼叫道:“小兔崽子,是不是你偷吃了老子的烧鹅肉?”

    旺旺惊醒,说“没有,没有,我没有偷吃烧鹅肉,是不是被老鼠偷吃了。”

    胡子给了他一巴掌,说:“去你妈的老鼠。”

    他放了旺旺,走到李妙的小床边,掀开了被子。李妙睡得很死,可以看出她眼角的泪痕和她鼓鼓的腮帮子,那是因为她还含着那块烧鹅肉。胡子一把把她拎起来,李妙吓醒,一张嘴巴,那块还没有被嚼烂的烧鹅肉脱口而出,落在被子上。胡子恶狠狠地说:“原来是你偷吃我的烧鹅肉!”

    他取来锥子,把李妙屁股朝上按在床上,褪下她的裤子,尖锐的锥子戳进了李妙的屁股。那是怎么样的疼痛?李妙挣扎着,翘起头,疼痛得喊都喊不出来,只是张大嘴巴,五官扭曲,连惊恐的眼神也被撕裂。胡子拔出锥子,血便像泉水一样冒出来。胡子不解恨,又一锥子扎下去,然后又拔起来……他一连扎了十几下,每个伤口都是一个泉眼,冒出血红的泉水。旺旺在一旁吓得浑身颤抖,目光惊恐地闪烁着。他想说是自己偷的烧鹅肉,可是不敢,他害怕锥子扎进自己的屁股,对那种难以忍受的疼痛,他有深刻体会。

    李妙在极度的痛苦中度过了这个漫长的夜晚。

    天一亮,胡子又把她的腿弄脱臼了。

    胡子将李妙扔在火车站广场,躲到一边去了。

    旺旺看着脸色苍白的李妙,轻声说:“妹妹,对不起,都怪我。”

    李妙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咬着牙,她心里想着妈妈和舅舅,她多么希望妈妈和舅舅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把自己带回家呀。

    胡子这个恶人,不会把买来的孩子长时间放在自己身边,他害怕这些孩子长大会反叛。所以,每次买来孩子,不超过两年,就会把他们卖掉,然后再去买别的孩子替他讨钱。

    李妙在被拐卖的孩子中,还算是比较幸运的,胡子在卖她的时候被抓住了,警察把她从魔鬼的手掌中解救了出来。旺旺就没有那么幸运,他比她早些被卖到别人手中。李妙不会忘记旺旺离开时的眼神,那是一双含着泪、茫然无助的双眼。李妙记住了他那双眼睛,她也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胡子被警察铐走时,她扑上去,抓住胡子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要不是警察让她松口,她会从胡子手上咬下一块肉来。

    2

    今天是母亲生日。

    她一下班就到蛋糕店里取定好的蛋糕,然后骑着自行车回家。一进家门,她就闻到了香味,香味是从厨房里传来的。舅舅在客厅里看电视,见她回来,笑着说:“小妙回来了。”李妙把蛋糕放在桌子上,说:“我舅妈呢?”舅舅指了指厨房,说:“在厨房和你妈妈一起烧菜呢。”李妙走进厨房,说:“妈妈,舅妈,我回来了。”舅妈说:“出去陪你舅舅聊天吧,这里用不着你。”母亲也说:“是呀,去陪你舅舅吧。”

    她回到了客厅,和舅舅说话。

    她和舅舅谈表弟的事情,表弟在外地上大学。

    其实,李妙还是喜欢在厨房里,看着母亲烧菜,母亲烧菜的样子会让她感动。自从小时候被解救之后,她只要一回家,就喜欢呆在厨房里,看着母亲烧菜。她害怕离开母亲,害怕看不到母亲烧菜的样子,害怕闻不到母亲烧菜的香味。她心灵的创伤只有母亲才能抚慰。

    每年母亲过生日,舅舅和舅妈都会来。

    他们的感情很好。

    他们在一起时,不会提李妙小时候的事情,也不会提起李妙父亲。

    可是,这天,舅舅提起了李妙父亲。

    给李妙母亲过完生日,他们就在客厅里聊天。不知怎么,舅舅就说到了李妙的父亲。李妙根本就不想记起这个称为父亲的人,在她心里,父亲和胡子没有什么两样,都是人间恶魔。

    舅舅告诉了李妙一件事情,父亲得了绝症。

    他说:“小妙,你妈妈不好和你说,就由我来说。你应该去看看他,毕竟他是你的亲生父亲,这么多年来孤苦一人,如今又得了绝症,他想见见你。”

    李妙说:“他死了才好,他不是我爸。不是,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不要再说了,我不会去看他的。”

    说完,李妙气呼呼地走进了自己的卧室,重重地关上门。

    舅舅和舅妈也觉得无趣,走了。

    母亲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唉声叹气。

    李妙想起刚刚被解救回家时的情景,内心涌起了强烈的仇恨。

    当时是舅舅和母亲去广州领她回来的。她以为再也见不到妈妈和舅舅,见到亲人后,小李妙哭得像泪人一样。母亲也哭,舅舅也流泪,三个人抱在一起,又悲又喜。母亲说,再也不会让她丢失了,此生,她会用命来保护女儿。如果父亲和母亲一起去接她,她或许会改变对他的印象,问题是他没有来。不但没有来,还在她和母亲回家的那个晚上,又对母亲施暴。他还是在喝酒,喝醉了打母亲。李妙忍无可忍,拿起菜刀要砍父亲。父亲一脚踢掉她手中的菜刀,一把抓过她,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骂道:“你回来干什么,回来干什么,养你有什么用!”这时,历来都忍辱负重的母亲像只愤怒的母豹朝他扑过去,号叫着:“放开我女儿,你再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我就和你拼命!”李妙被母亲护在怀里,母女俩的目光中都充满了熊熊燃烧的怒火。父亲吼叫着,伸出手要抓李妙,母亲推开李妙,扑上去,在他头脸上抓挠。母亲的反抗让父亲泄了气,他带着满脸的伤痕逃出了家。母亲抱着李妙,说:“小妙,从今天起,谁也不能欺负你,谁欺负你,我就和他拼命。”李妙依偎在母亲怀里,感受到了巨大的幸福。尽管如此,父亲还是对她们母女恶语相向,忍不住了就动手,可是他每次动手,都不像从前那样能占到便宜了;相反的,他得到的是母女俩的奋起反抗,结果他自己也会被弄得伤痕累累。他经常一个人喝完酒干号,说自己无后了。多年后,李妙才知道,父亲打母亲,而且恨她,就是因为李妙不是男孩,如果李妙是男孩,命运就会被改变。父亲和她们注定是要分开的,为了让李妙健康成长,摆脱他带来的梦魇,母亲和他离婚了。搬走的那天,父亲沮丧地坐在沙发上,默默地抽烟,什么也没有说。母亲拉着女儿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门。李妙觉得那天的阳光特别灿烂,空气特别清新,一切都美好起来。她心想,母亲和自己解放了,再也不会受到父亲那个恶棍的欺凌了,她永远也不想再见他一面,他在她心里已经死了。

    现在,他想见她一面。

    她想不出来他为什么会提这个要求,内心根本就无法接受这个要求。

    她不晓得母亲是怎么想的,她想出去问问母亲,可是她迈不出那一步,她不想再提起父亲,提起这个差点就将她一生毁灭的父亲。

    3

    李妙在市公安局打拐办工作。

    她从小就痛恨人贩子,她觉得这个工作最适合自己,每抓住一个人贩子,或者解救出一个被拐孩童,对她来说都是一次复仇。

    她恨不得将天下所有的人贩子都绳之以法。

    这天一上班,打拐办主任召开了一个会,布置抓捕钟秀珍的任务。钟秀珍是公安部通缉的人贩子。他们接到消息,钟秀珍有可能潜回赣南,因为她儿子死了。钟秀珍的家在龙西县河田乡的牛蛋村,那是赣南偏远的山区。李妙和同事罗小武被派去牛蛋村,如果发现钟秀珍,立即实施抓捕。

    为了不打草惊蛇,罗小武开着自己的私家车,带着李妙进入了山区,而且,他们穿的是便装。这是2011年的冬天,山区里出奇地冷,他们都穿着羽绒服。

    罗小武比李妙年长几岁,一直都是干打拐这行,特别有经验,他经常夸口说,他一眼就可以在人群中发现人贩子的脸。开始李妙不相信,认为他是吹牛。有一次,她和罗小武去办案,他们在火车站候车室转了圈,罗小武就告诉她,那个戴黑色太阳帽的男子是人贩子。李妙说:“罗哥,你就吹吧,我怎么看不出他是人贩子?”罗小武笑着说:“他脸上没有写‘人贩子’这三个字,但是他的眼神告诉我,他就是人贩子。”李妙说:“我看他的眼神也很正常呀,没有什么特别。”罗小武说:“小妙,学着点,你看,他看对面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的眼神,完全和正常人不一样,兴奋而又贪婪,还有些不安。”李妙观察了会儿,果然那人不停地用目光审视对面抱着孩子的女人。那女人除了怀里抱着孩子,没有其他同伴。罗小武说:“他要开始行动了。”他的话刚刚说完,男子就站起来,走过去,在女人旁边的空位置上坐下来,他左顾右盼了一会,然后就和女人搭讪。女人开始对他有点提防的样子,渐渐地他们有说有笑起来。因为离得比较远,李妙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她可以肯定,该男子搭讪的技巧一流,估计是个泡妞高手。罗小武说:“这家伙不是在泡妞,泡妞的话,泡的对象不正确。他不可能找个长相一般,而且是孩子的妈妈来泡,他的目标是女人的孩子。”李妙觉得罗小武说得有些道理,但心里却还有些狐疑。过了会,男子递给女子一瓶矿泉水,女子竟然接过去喝,一点警惕性都没有。女子喝水时,李妙突然想起小时候中年妇女给自己喝水的情景,她想,那妇女会不会昏睡过去?罗小武笑着说:“小妙,好戏马上要开始了,准备抓人。”又过了会,女人把孩子交给了男人,他们笑着说话。女人把孩子交给男子后,就朝厕所走去。男子的目光一直追着她的背影。女子走进厕所后,男子抱着孩子匆匆朝门外走去。罗小武说:“小妙,动手!”他们朝男子追过去。男子抱着孩子准备上一辆桑塔纳轿车,没有想到被扑过来的罗小武他们抓住。李妙想的没错,人贩子递给女人喝的矿泉水的确有问题,只不过,水里没有蒙汗药,而是放了催尿剂。从那以后,李妙就相信罗小武的能力了。两年多来,她跟着罗小武学到了很多东西,渐渐成为了打拐的熟手。

    去山区的路上,罗小武问李妙:“小妙,你说,这次我们能够抓到钟秀珍吗?”

    李妙说:“只要她回来,就一定能够抓到。”

    罗小武说:“不要太自信哟,这家伙是公安部通缉的惯犯,那么长时间都没有抓到,一定有她厉害的地方,我们还是小心为好,千万不能大意,一个微小的纰漏,就有可能让她逃脱。”

    李妙说:“罗哥,我知道了。”

    一路山清水秀。

    进入山区后,风光就更好了。李妙降下了车窗玻璃,清新凛冽的空气扑面而来,她说:“山里的空气真好。”

    罗小武笑着说:“你不冷哪?”

    李妙说:“不冷,舒服。”

    罗小武说:“你不冷,我冷。”

    李妙把车窗玻璃升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的美丽山色。可以看得出来,这里虽然山好水好,却比较贫困,看那些房子就可以感觉到,沿途村落,大都是老房子。牛蛋村座落在一个山坳里,一条小河从山村外流过。如果是游客来到此处,会惊喜地认为这是个世外桃源,可是李妙此刻无心体味乡村的风情,她心里只有一件事情,就是抓住钟秀珍。

    他们把车停在村外的一片林子里,然后走着进了村。

    村口的小河边,有几个妇女在洗衣服。

    李妙对罗小武说:“我过去和她们了解些情况。”

    罗小武笑了笑说:“去吧,别暴露自己的身份。”

    李妙说:“放心吧。”

    罗小武站在一棵樟树下抽烟,目光往村里巡视。

    李妙来到那些洗衣服的妇女旁边,和她们攀谈起来。那些妇女的手冻得通红,脸也冻得通红。她们十分好客,争相和她说话,对她一点戒心都没有,这是李妙没有想到的。这里的人如此淳朴热情,怎么会出钟秀珍这样罪大恶极的人贩子呢?李妙百思不得其解。

    她们东拉西扯了会儿,李妙就切入了正题。

    她说:“你们村里是不是有个叫钟秀珍的人?”

    提到钟秀珍,村妇们变了脸色,七嘴八舌地数落起来。

    村妇甲说:“她是我们村余老三的儿媳妇,那是个鬼呀!不是人。要是人,就不会干那龌龊的事情,连我们本村的孩子都敢拐卖,你说她还是人吗?余老三也不是东西,纵容她干伤天害理的事情,我说过,会有报应的。”

    村妇乙说:“真是现世报,看,早几年,她老公得癌死了,前几天,十岁的儿子好好的,从树上掉下来,摔死了。”

    村妇丙说:“可怜那孩子,长得眉清目秀,人又聪明,年年在学堂里考第一,而且和他们一家人都不一样,十分有礼貌,喜欢帮助人做事,可是就这样不明不白死了。”

    村妇丁说:“都是钟秀珍那鬼女子造的孽呀!她要不做那些恶事,她儿子怎么会死?人哪,不能丧天良。”

    ……

    李妙说:“她儿子死了,她有没有回来?”

    村妇甲说:“她还敢回来呀?看村里人不把她绑了送派出所去。我看哪,她这辈子都不敢回来了。”

    村妇乙说:“是呀,她哪还敢回来!看来,她是要死在外头了。”

    村妇丙说:“也不一定,他们家的房门一天到晚关着,就是晚上偷偷回来,我们也不晓得,我们不可能到她家去查呀!况且,现在还有谁愿意踏进她的家门?都怕沾上倒霉气。”

    村妇丁说:“她就是回来,也不敢露面的。听说外头的警察在抓她呢,也不晓得抓住了没有。要是抓住了,可能会被枪毙的,这些年,也不晓得她拐卖了多少孩子。余水水总是说,见到她,要活剥了她的皮,他家孩子被她拐走,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

    李妙回到了罗小武身边,把获得的情况告诉了他。

    罗小武问:“你认为她会不会回来?”

    李妙说:“我不敢肯定。”

    罗小武说:“走吧,我想她不会回来了。”

    李妙说:“就这样空手回去?”

    罗小武说:“那你说呢?”

    李妙说:“我看还是等等看,到了晚上再说。”

    罗小武说:“好吧,听你一回。”

    他们回到了车上,一直到天黑。

    黑夜来临,山风呼啸,天寒地冻。村里不时传来几声狗吠,然后又沉寂下来。村里人家很早就关上了家门,整个山村静悄悄的。他们悄悄埋伏在余老三的家门口。罗小武在她耳边说:“你到后门去守着,再晚点我进去。”李妙就摸到后门去了。后门外面有间茅厕,也许是余老三家的茅厕。村里的人家,除了几栋新楼房外,其他老房子里面都没有厕所,厕所都在室外。茅厕散发出阵阵恶臭,随风飘散。李妙觉得恶心,但是没有办法,她还是忍耐着坚守住岗位,这种臭味比起童年在广州吃的苦头,根本算不上什么。李妙从门缝里看进去,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余老三家竟然没有开灯。是不是钟秀珍潜回来了,怕被人发现,所以不敢开灯。李妙想着这种可能性,真想马上冲进去,看个究竟。她很难想象自己抓住钟秀珍后会不会失控。有次,她抓住了一个人贩子,差点没有把他打死;她还因此受了处分,差点被开掉。她一见到人贩子,内心的仇恨就会发酵,每次她都需要把自己发酵的情绪压下去,以免做出不符合自己警察身份的举动。她的职责是把人贩子送上审判席,而不是亲手毁灭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李妙打着寒战,天的确太冷,夜越深,就越寒冷,她的脚也有些麻木了,余老三家里还是没有什么响动,罗小武也还没有采取行动。干这行,不光危险,还要吃苦;但是危险也好,苦头也好,李妙没放在心上,她没有那么崇高,只是觉得应该对得起这个职业,还有一点,那就是对人贩子本能的仇恨。

    就在李妙耐心地蹲守时,她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声是从余老三屋里传出来的。

    李妙目不转睛地盯着余家后门。

    如果是钟秀珍出来,她会在第一时间扑上去,按倒她。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打着手电的人匆匆走出来,她看清楚了,这个人不是钟秀珍,而是个老头。李妙知道,此人就是钟秀珍的公公余老三。李妙埋伏在那里,没有动,她要的是钟秀珍,而不是余老三。余老三出来后,没有关上门,而是进了茅厕。她听到老头子哼哼唧唧的声音,还有屎落入茅坑的声音,从他进入茅厕后传出的声音判断,老头子是在拉稀。李妙觉得有点恶心。

    突然,她听到老头子发出了一声惊叫,然后是“扑通”一声,接着传来老头救命的呼喊。

    李妙说了声:“不好!”

    她冲过去,踢开茅厕的木门,手电射进茅坑里,发现老头掉进了茅坑,在茅坑里扑腾,被他身体搅动的茅坑散发出浓烈的恶臭。她自己没有办法救起老头,说:“余老三,你坚持一会儿,我去找人。”

    李妙找来了罗小武。

    救人要紧,其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怎么才能把余老三从茅坑里弄上来?罗小武想出了个办法,他找来了一根竹竿,伸到茅坑里,冻得浑身发抖而又惊恐万状的余老三抓住了那竹竿,然后罗小武和李妙把他拉了起来。余老三从茅坑里爬上来后,就往村外的小河边跑。李妙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罗小武说他是要到小河里把自己洗干净。果然,余老三顾不得寒冷跳进河里,洗干净了才上岸跑回家。

    余老三穿好衣服,哆嗦着走到厅堂上,对坐在那里的罗小武和李妙连声说:“谢谢,谢谢你们,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

    感谢完后,他满脸狐疑:“你们不是本地人,怎么会在我家门口?”

    罗小武直说了:“我们是警察,来找钟秀珍的。”

    余老三的脸色顿时变了:“啊……啊……她……她没有回来……”

    李妙说:“真的没有回来?”

    余老三说:“真……真的没有回来。你们知道吗?我也恨她,要不是她,我孙子也不会被人害死。造孽呀,这不是让我断子绝孙了吗?都怪她呀!这个害人精,我希望你们抓住她,枪毙她!她死了我都不会去给她收尸的,直接喂野狗算了。”

    罗小武说:“你说你孙子是被人害死的?”

    说到孙子,余老三老泪纵横地说:“那年,我儿子得了癌症,钟秀珍说到外面去打工赚钱给他治病,没有想到她会去做人贩子。的确,她是拿回了不少钱,可那钱是伤天害理得来的,这样的钱能够治好我儿子吗?不能哪!我儿子死了,那时我还不晓得她在外面干那龌龊事,我还挺同情她的,她还年轻,我还让她改嫁。她也说得很好,在我孙儿没长大成人前,她是不会考虑改嫁的问题的,她还是要出外打工,把儿子抚养大。她说的话让我十分感动,在她临走前,我还杀了只鸡给她吃,想想她一个人在外头也不容易。谁知道,她竟然把余水水的儿子给拐走了,有人看到她带着余水水儿子离开牛蛋村。余水水报了警,警察到现在也没有破案,余水水的儿子也一直没回来。如果你们早点抓住她,救回余水水的儿子,我孙子就不会死。”

    李妙说:“为什么这样讲?”

    余老三抹了把泪,说:“你想想,如果你儿子被人拐走了,会怎么样?余水水儿子被拐走后,他脾气一天比一天大,天天到我家来找我要人。他儿子又不是我拐走的,我也不晓得钟秀珍在哪里,我怎么还他儿子。他逼我给钟秀珍打电话,只要她能把他儿子带回来,这事就算了。可我根本就不晓得钟秀珍的电话,她好像是有个手机,可是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她的手机号码。余水水以为我故意不打电话,就把我的头按在地上,骂我老乌龟。我是老乌龟,我没有能耐,儿子得癌症也拿不出钱给他治病,还要等儿媳妇出去拐卖孩子赚钱,我死的心都有了。我孙子见他这样对待我,拿着柴刀要砍他。他放开了我,指着我孙子说,如果他儿子回不来,就杀了我孙子。”

    罗小武沉默不语,只是注视着余老三。

    李妙说:“你的意思是余水水害死了你孙子?”

    余老三说:“不是他是谁,他去找过他儿子,没有找到。他每天喝酒,喝完酒就到我家门口,咒骂,还让我孙子出去,他要弄死我孙子。我只好把门关上,不敢让他进来,也怕孙子出去真被他弄死。我不敢和他吵,我晓得我们对不起他,他怎么骂都无所谓。我和我孙子两个人在村里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我鼓励我孙子,让他好好读书,以后考上大学离开这里,就再也不要回来了,我一条老命留在这里,死就死了。可万万没有想到,他真的对我孙子下了毒手。村里人把我孙子抬回来时,他已经断气了。我问,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村里人说,他从树上掉下来摔死了。我说,他怎么好好的会爬到树上去?村里人说,不晓得。村里人走了。剩下我和我孙子的尸体,我哭都哭不出来哪!你们晓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吗?我送走了儿子,又要送孙子去阴曹地府,我生不如死呀!我断定,我孙子一定是被余水水害死的,就在他死的前一天傍晚,他放学回家后告诉我说,余水水把他堵在路上,问他妈妈的情况。我孙子说不晓得她在哪里,余水水就咬牙切齿,说要杀了我孙子。我孙子很乖的,他不可能平白无故一个人爬到树上去,怎么会莫名其妙从树上掉下来摔死呢?我孙子死得好惨哪,谁给他伸冤?我晓得,钟秀珍做了猪狗不如的事情,可是和我孙子有什么关系,怎么就要了他的命呢,怎么就要了他的命呢?你们说她会因为儿子死了回来,她敢回来吗?她要是回来,余水水不把她剁了喂狗?我倒希望她这个恶人回来,她要早回来,我孙子就不会死了。况且,她根本就不晓得她儿子已经死了,我不晓得她的电话,想告诉她都找不到人。她每次寄钱回来的地址都不一样,鬼知道她在哪里。说实在话,我不要她的钱供养我孙子,我不要,我这把老骨头还活着一天,就会想办法让他读书,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饿着他。我不要那害人精的钱,她的钱脏哪,脏哪!我们受用不起,受用不起。现在,两条命都没了,都是她害的哪!”

    李妙心里十分难受,她看了看罗小武。

    罗小武叹了口气,说:“余老三,你怀疑是余水水害死了你孙子,这个情况我们会向领导反映,会给你一个说法。如果真是他害死你孙子,那他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我相信你的话,钟秀珍如果回来,请你一定要和我们联系。”

    余老三点了点头。

    罗小武递给他一张卡片,说:“这上面有我的手机号码。”

    余老三接过卡片,说:“放心,害人精只要回来,我保证给你们打电话,她该死,该死!”

    罗小武对李妙说:“小妙,我们走吧。”

    李妙说:“好吧。”

    4

    母亲面对她总是欲言又止。

    她知道母亲想说什么。

    “你是想让我去见他一面?”

    母亲叹了口气。

    李妙说:“你想去看他就去看吧,我不会阻拦你;可是要我去,我办不到,真的办不到。这么多年了,我无法原谅他。说实话,我也曾经试图原谅他,毕竟我身上流着他的血;可我办不到,他就是我的噩梦,一生的噩梦。妈,你应该理解我。”

    母亲说:“小妙,我理解你,什么也别说了,我理解。他快死了,只想见你最后一面,我想他这个要求也不过分,我才让你舅舅和你说的。既然你这样,就当作我们什么都没说过,没有人可以强求你去见他的,小妙。”

    李妙说:“妈,别提他了好吗?我不想再撕开心中的伤疤。”

    母亲说:“对不起,小妙,我不该提他的,对不起。”

    李妙说:“妈,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是我对不起你,让你为难了。”

    母亲不说话了,回她房间去了。

    李妙心里特别难过,她不愿意见到母亲伤感。

    童年的创伤的确还在她的灵魂深处,无法消除。李妙一直不敢恋爱,就和童年创伤有关。她喜欢中学的一个同学,他是个中学老师,他也喜欢她。可是她不仅不敢对他表白,就连他主动向她示爱,也被她拒绝。她身上有不能示人的伤疤,那就是当年被胡子用锥子钻了之后留下的疤痕,满屁股都是,像莲蓬头一样。李妙也不敢去游泳,生怕被别人看见,甚至连她自己也害怕看到,那些疤痕让她恐惧和羞耻。多少年过去了,她只要触碰到那些疤痕,那些疤痕就会发出绝望的尖叫。

    她也从来不敢向任何人提起那些疤痕。

    她觉得没有人会真正理解自己,包括母亲。

    这些疤痕的罪魁祸首就是父亲和人贩子。

    每当她想起自己的爱恋之人时,她就会对自己说,忘记他吧,忘记!她想自己一生就一个人过了,虽然这念头会让她伤感。对于一个毁了自己一生的人,他有什么资格让她去见最后一面?李妙想不通,他那么残忍地对待自己和母亲,究竟有没有想过后果?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所有的苦果必须由他自己吞食,没有人可以解救他。

    5

    半夜时分,李妙从噩梦中惊醒。

    她梦见一个男孩,在山林里奔跑,叫着她的名字,追赶着她。他浑身是血,当他追到她身后时,那男孩把她扑倒在地。男孩喊叫着她的名字,央求着她带他离开这片山林。她从地上爬起来,愣愣地看着哭泣的男孩。她问他:“你是谁?”男孩伤心地说:“你怎么把我忘了,怎么把我忘了?”她又说:“你到底是谁?”男孩号啕大哭,凄厉的哭声在山林里回荡。山林里弥漫起浓重的黑雾。男孩突然拉起她的手,说:“快跑,他们要来了,他们要来了!”黑雾将他们笼罩。他们还没有跑出山林,就听到鬼魅般的狞笑。黑雾散去,他们被很多人围住了,那些人中有把她拐走的中年妇女,有胡子,还有很多人贩子,他们手中都拿着锥子。他们逼过来,李妙和男孩无处可逃。胡子一把抓住了她,锥子扎进了她屁股,她痛苦地尖叫……

    噩梦中惊醒的李妙浑身冷汗,睡衣都湿透了。

    她从床上爬起来,出了房间,走进了卫生间。

    李妙把卫生间的门反锁上,脱掉了湿漉漉的睡衣,打开淋浴,冲洗身上的汗水。在冲洗的过程中,她在想着梦中的那个男孩是谁,是旺旺吗?有点像,又不像,她心里一直记着旺旺这个小哥哥,他后来被卖到哪里去了,命运如何,她一无所知。她想到了另外一个男童,那是被她解救出来的一个被拐孩子。

    那男孩叫宋晖,六岁,他妈妈带他去超市买东西,他就在超市里乱跑。他妈妈在找需要的东西,没有想到儿子会有什么危险,儿子淘气,每次带他到超市,他都跑来跑去。等她买完东西,寻找儿子时,才发现儿子不见了。她问超市的女收银员,收银员说:“他跟一个中年男子走了,是他爸爸吧?”她慌乱地说:“不可能,不可能是他爸爸,他爸爸出差了,根本就不在家。”女收银员说:“那我就不清楚了,反正他们很亲热的样子。”她心里顿时冰凉,放下东西就追了出去。她焦急地在街上寻找儿子,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了。无奈之下,她报了警。

    要不是李妙抓住了那个人贩子,人贩子供出了宋晖的去向,也许那女人一辈子都找不到孩子了。宋晖被卖到闽南的一个山村里,买宋晖的那家人没有儿子,买他来当儿子养。宋晖到那人家之后,就是不说话,成天瞪着眼睛。那人家有两个女儿,两个女儿都比宋晖大。夫妻俩把宋晖买进家门后,对他特别好,两个女儿十分妒忌,经常在大人不在家的时候欺负他,还威胁他不能告状。六岁的宋晖已经有了主意,他不哭不闹,也不说话,随时伺机逃跑。终于有一天,他找到了机会,逃了出去。他不敢走大路,怕被抓回去,而是走进了山林,他想得十分简单,只要走出山林,就可以逃出山外。结果,他在山林里迷路了。天黑了也没有走出山林。他独自在山林里摸索,漆黑一片的山林里仿佛埋藏了许多妖魔鬼怪,他害怕极了,忍不住大哭起来。那对夫妻回家后,不见了宋晖,着急了,便发动全村人到处寻找。最后,他们举着火把,在山林里找到了宋晖,宋晖蹲在一棵树下抽泣。

    回到家后,男人十分光火,用藤条抽打他,边打边说,老子花了几万块钱,就买了你这条养不熟的狗,看你还敢再逃,下次再逃,就打断你的腿!从那以后,他们全家人都提防他,生怕他再逃跑。有人对男人说:“你买的孩子太大了,养不熟的,迟早会跑的。”男人说:“只要不让他逃跑,时间长了,他会忘记生身父母的,我有信心。”既然他这么说,别人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当他们下地劳作,而两个女儿也不在家的时候,男人就用锁链锁住宋辉的脚,把锁链的另外一头拴在柱子上。宋辉就像是一条被锁住的狗,既逃不了,也无法活动。每到这时,他就会哭出声,喊着:“爸爸,妈妈,快来救我——”

    可是他爸爸妈妈听不见宋晖的呼喊和哭泣。

    村里人也不会在乎他的呼喊和哭泣。

    李妙和罗小武在当地派出所民警的陪同下,来到那闽南山村解救宋晖。那男人死活不让他们把宋晖带走,他手里提着菜刀,大声吼叫说谁敢把孩子带走,他就砍死谁。村里人也帮着他,不让他们带走宋晖。男人说宋晖是他花钱买来的,要带走可以,必须还他几万块钱。村里人就帮腔,说他赚几万块钱多么不容易。任当地派出所的民警苦口婆心地做工作,男人就是不答应。

    要不是宋晖挣脱了束缚,疯狂地跑到李妙面前,要带走他还真不容易。

    李妙抱起宋晖就跑到警车旁边,钻进了警车。

    罗小武和当地派出所民警掩护,让警车顺利开走了。

    在回去的火车上,宋晖一直抱着李妙不放,生怕被抓回去。李妙深知他内心的恐惧,也一直抱着他。他睡着后,还抱着他。罗小武说:“小妙,你这样太累了,把他放下来吧。”李妙说:“我不累,就让我抱着他吧,这样他会有安全感。”罗小武说:“小妙,你以后要是有孩子了,你孩子一定会很幸福的。”李妙脸红了,说:“我不会结婚的。”罗小武说:“别瞎说,刑警队很多年轻小伙子都很喜欢你,我看在他们中间挑个得了,我可以给你牵线搭桥。”李妙沉下脸说:“罗哥,你别再提这事情了,否则我和你翻脸。”罗小武说:“好了,好了,我不提了,好心不得好报。”李妙不和他说话了,罗小武倒头便睡。

    夜里,宋晖在李妙怀抱里沉睡,说着梦话:“爸爸妈妈,快救我,快救我——”

    他从噩梦中惊醒,双手紧紧地搂着李妙的脖子。

    李妙轻柔地说:“别怕,别怕,阿姨带你回家,天亮后,你就可以见到爸爸妈妈了。”

    宋晖说:“阿姨,你说的是真的?”

    李妙说:“阿姨从来不骗人,天亮后,我们就会送你回家,爸爸妈妈在家里等着你呢。”

    宋晖趴在她怀里,一动不动。

    李妙叹了口气。

    ……

    李妙洗完澡,换上干净的睡衣,觉得清爽了许多。她打开卫生间的门,发现母亲站在外面。

    李妙说:“妈,你怎么还不睡。”

    母亲说:“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李妙说:“妈,我是大人了,你别担心我了,好不好?”

    母亲说:“再大,你也还是我女儿,我不担心你谁担心你。我晓得你又做噩梦了。你小时候只要做噩梦,就会浑身冷汗,我就会给你冲个热水澡,哄你重新入睡。小妙,不要想太多了,妈妈晓得,是我让你做的噩梦,妈妈再不会说什么了,你不愿意做的事情,妈妈从来不会强迫你的。”

    李妙眼睛潮湿了,说:“妈,不怪你,真的不怪你,快去睡吧。”

    母亲说:“好吧,你也睡去,明天还要上班呢。”

    李妙说:“嗯,我马上睡。”

    母亲期期艾艾地回房间去了,望着她清瘦的背影,李妙有流泪的冲动。她很清楚,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母亲不会和父亲离婚。母亲和父亲有过一段恩爱的时光,那是在她出生前的事情,而父亲酗酒,是在她出生之后的事情。她弄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父亲非要母亲为他生个儿子。母亲为了她,没有再婚,生怕继父对她不好,再给她的心灵留下创伤。李妙之所以害怕结婚,父母的离婚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她试图想点父亲的好处,可是一点都想不起来,满脑子都是他醉酒后残暴的形象。

    她用被子蒙住头,想喊又喊不出来。

    那是一个将要死去的人,是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人,一个她称为父亲的人,难道真的不能原谅他?难道真的要让他此生最后的愿望都不能实现?

    可是,李妙的确找不到原谅他的理由。

    6

    李妙要和罗小武一起去上海出差。

    他们得到消息,钟秀珍曾经和一个上海籍的男子姘居在一起,那上海籍男子也可能是个人贩子。如果能够找到那上海籍男子,也许就可以抓住罪大恶极的钟秀珍。李妙心想,无论如何,都要抓住她,不仅仅是为了那些被拐卖的孩子,还有她自己心中的仇恨。

    临走时,她回家收拾行李。

    母亲不在家。

    李妙拨通了母亲的手机,说:“妈,你在哪里?”

    母亲脱口而出:“我在医院。”

    李妙心里咯噔了一下,焦虑地说:“妈,你怎么在医院,是不是生病了?”

    母亲突然改口说:“不,不,我不在医院,我在商场买东西,你放心,我没有病,真的没有病。”

    李妙松了口气说:“妈,我要去上海出差,马上就走,来不及和你告别了,你一个人在家要注意身体。”

    母亲说:“你要出差?”

    李妙说:“是的。”

    母亲说:“去多长时间?”

    李妙说:“说不准多长时间,我办完事情马上就回来,你不要担心。”

    母亲叹了口气:“小妙,要注意安全,记住妈妈的话,早点回来。”

    李妙说:“放心吧,妈妈。”

    这时,她听到电话那头有人在叫医生。她明白了什么,说:“妈,你骗我,你的确在医院,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母亲无语了。

    李妙突然反应过来,她知道母亲为什么在医院了。

    是因为父亲。

    李妙说:“妈,我知道你在他那里。”

    母亲喃喃地说:“他很可怜的,原谅我,小妙。”

    李妙说:“妈,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我没有权利干涉你,那是你的自由。”

    挂了电话,李妙呆在那里,好大一阵缓不过神来。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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