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笳催夜雨 第一百一十三章 赵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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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旌旗猎猎,沙尘滚滚,先是一人一骑自天边探出头,沙驼似乎还不住喷着响鼻——随后便是黑压压的人马如乌云涌现。

    五部联军以平浪的五万人为主力,两翼分别是归义部与哀牢部各两万精骑,邪龙部两万精锐充任先锋,甚至河曼部仅存的万余青壮也倾巢而出,十数万大军浩浩荡荡自龙城开拔时旗号可谓遮天蔽日,一如席卷瀚海的黑沙暴。

    鲍居死后,翡翠在米邱的默许下火速接管了他的残余势力并将之调拨到了柚木的麾下,尽管他们之间并非一团和气,但有一点是一致的——黎越的兴衰在此一战,没有人藏私,五部无一不是主力尽出,只为毕其功于一役。

    赵俨看着天边黑压压的人影,眉宇之间难免露出一缕担忧。

    啸月城的士兵全部加起来不过三万余人,战事一起便是以一敌五——后援大可不必惦记了,之前的谕旨根本对此只字不提,想来不断粮饷就已是最好的情况了,如今他们唯一可以倚仗的,就仅剩下城池坚固易守难攻而已。

    “回营!”赵俨对着身后的四人挥挥手,然后转身双手一撑就顺着松散的沙砾从坡上滑了下来,沙子很细,加上他壮硕的身躯自然滑落地更快,二十多尺的距离不过一眨眼而已,沙丘底下的卷毛黑鬃马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不住地喷着响鼻还用前蹄刨着沙土。

    五匹快马绝尘而去,风沙很快就将他们的痕迹淹没无踪。

    段归在营中显然等得心急如焚,一开始他坚决反对赵俨以主将之尊以身犯险,可对方坚持如此,他也只好作罢。

    帐外一声声马嘶传来,那声音绝非寻常战马所有,放眼整个啸月城里也只有赵俨的卷毛黑鬃马能发出这样的嘶鸣——段归大喜过望,三步并做两步出了营帐,眼前正是一脸忧虑之色的赵俨。

    “如何?”

    “进去说吧... ...”

    仅这一句,段归便猜到了接下来会听到什么样的消息 ,继而也挂上了满面愁容。

    南风掣起中军大纛,哗啦啦地犹如马蹄声急,又像是战鼓阵阵——冬至已过,瀚海的天气一日冷过一日,按照舍龙人的说法,再过个十天半个月,天就会冷得让你晚上出去撒尿都不得不备上一根棍儿了。

    “中军打得是平浪的旗帜,而且这一次米邱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说动了五部,令他们几乎是倾巢而出,据我估计,少说十万有余... ...”赵俨进帐之后先猛灌了几口水,也不知是因为干渴还是紧张。

    “平浪部在之前叛乱中一兵一卒都未损失,可供调用的人马应该最多... ...真想不到,米邱居然会将大权拱手交给翡翠... ...若真如赵将军所说的倾巢而出,那说明长老会的势力也被他铲除了,归义部落入他手也就顺理成章了... ...”宁缃对于五部之间的龌龊再清楚不过,也深知要将这些人聚集起来有多不容易。

    “哀牢人从来见利忘义,尤其那个魏兵,不过能让他把老本都拿出来,这还真是奇事... ...翡翠为主将... ...妈的,他们俩不会... ...!”老板略一思索就堪破了其中玄机——有些男人做不到的事,女人做起来往往会轻松很多。

    “河曼的迦隗... ...行事一向诡谲莫测,做出什么我都不奇怪... ...”说起河曼,宁缃神色复杂,她直到今天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小时候那么疼爱自己的舅舅,居然会狠毒到不惜牺牲整个河曼也要与她的父王斗个两败俱伤。

    “郡主,别想那么多了,现在一切已成定局,剩下的只是阵前决死而已... ...”段归不知道宁缃的黯然因由何在,但是他知道令她黯然的敌人绝不会有同样的心境,否则她绝不至于父母双亡。

    “我明白,放心,战场上我绝不会心慈手软——赵将军,今夜我想率轻骑探营,请将军恩准!”

    “我陪你去。”段归想要表现适度的温柔,七情上脸后却是一张大嘴咧地像个开了口的石榴。

    不过这四个字,一句话,却明明白白是生死相依休戚与共的承诺。

    “好,有琅琊王和郡主你一起,定可万无一失——老板,你的伤... ...”

    “哎呀~不用问那么多!老汉早就好了——你看,这腱子肉,比以前还结实... ...今晚我陪他们两个去,保证完好无缺地给你带回来!”老板不是兵卒,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在军中饮酒,那股浓烈的味道馋得段归不住地往下吞着口水。

    “我再拨二十名精骑随你们同行,一切小心,切记,只是探营,切勿轻举妄动。”

    “安心吧~我的赵将军,我段归再自负,也不至于凭二十人就去劫十几万大军的营寨。”面对赵俨他依旧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正当他打算走上去和赵俨勾肩搭背的时候,却没来由地神色黯然,继而一脸轻松变了凝重,随即抱拳施礼,出帐而去。

    赵俨知道是为了什么,段之泓的变化他也看在眼里,作为臣工他庆幸有这样的上司而非一个饱食终日的酒囊饭袋——但无论出于同袍之谊还是刚刚建立不久的患难之情,他都不愿见到血脉相连意气相投的两叔侄渐行渐远。

    所以他只有在心里默默希望当一切都结束之时,段之泓会放下那些令他不得不铁面无私的责任,重新变回初到之时那个心思纯良,天性率直的横山郡王。

    夜晚来得很快,因为入冬后的瀚海昼短夜长,而日渐懒惰的太阳从毒辣逐步变得温和,最终连响晴白日它都会隐蔽于昏黄的天幕之后——沙子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既不保温也不隔热,夏日炎炎之时的焦灼炼狱因此没几天就变了寒冷刺骨的死亡冰窟。

    这个时节中原人或许只需要在绸衫外加一件坎肩,但身居瀚海之中的人已经不得不在白天也裹着皮裘或者棉衣御寒了。

    入夜之后几乎滴水成冰,赵俨的毛毡大帐里一样需要点起炭火盆才能令他不至于冻得手脚发麻,但燃起炭火便需开窗透气,阵阵的寒风如刀割骨,小小一个火盆实在只能暖暖手脚而已——而焦急令他实在无法安坐,于是他索性扎紧了自己的大氅,步出帐外希望可以借着活动筋骨抵挡酷寒。

    “赵将军?这么冷的天站在外面干什么?”谢晨夕出现在大营毫不奇怪,往来押运物资本来就是他的责任,当然这也是司徒靖的安排,若不如此,他那里会有机会接触到要紧的军情。

    “没事,里面太浊气,出来溜溜~”炭火取暖虽然有限,但即便是开着窗也散不尽那些辣眼的烟火气——人世间如此可笑的东西其实并不止这一种,权力也好金钱也罢其实无一例外都和炭火盆一样,利有限而弊无穷。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 ...过两招?”谢晨夕一脸的无所谓,他确实也不在乎这里发生的任何事——这些日子以来他表面上对谁都恭敬有加,但实际上跟谁都若即若离,宛如一个局外人般保持着适度的陌生。

    “好啊!我求之不得!”

    赵俨大氅一甩宛如密云天降般直接兜头罩向谢晨夕,接着对方视线被遮的一瞬间他飞身而起隐于大氅之后。

    刀锋隐于背后,无声无息更无形,只等对方破开眼前迷雾之际便奉上必杀的一击。

    谢晨夕却并未进击而是选择了后退,只见他双脚连蹬几步如蛇游沙一般向后倒飞六尺,接着两手一挥,十指间早已紧扣的石子激射而出,分别打向赵俨前胸八处大穴。

    而且,这八颗石子瞄准的无一不是赵俨一招落空之后的后路,无论他如何应对都必中其一,若是实战,他似乎已经必死无疑。

    但赵俨毕竟是赵俨,啸月城第一高手也绝非浪得虚名,谢晨夕石子出手的瞬间便觉得一阵凛冽气势自赵俨的身上传来,一眨眼的功夫,赵俨浑身的衣衫似乎缩小了似的鼓胀欲裂,接着偏偏爆裂成了一地的碎帛,而赵俨则好像凭空大了一圈,整个人陡然高出了三寸——赵家独门的天罡不灭身,虽然杀伤力有限,但功成之日一身横练的筋骨几近坚不可摧。

    自从被晁申重创之后赵俨日夜苦练,终于在近日达成了第八层,寻常刀剑已难伤分毫。

    “叮~叮叮~叮叮叮~”赵俨双臂一横硬生生接下了八颗石子中的六枚——石头打在皮肤上,竟然是金铁交击之声。

    “谢大人,小心了!”赵俨灿然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随后一刀横扫而来,势若奔雷避无可避。

    “认输认输~我认输~”谢晨夕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但只是这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就轻易化解了赵俨毫无破绽的一刀。

    “没劲!真没劲!”赵俨的刀停留在他颈侧半寸,刀风如刃,仍是削掉了他一缕头发。

    “铜头铁臂磐石身,你这功夫没到家啊~”

    “一眼就能看出我的天罡不灭身未臻化境,不错,要不,换你的独门暗器再来?”赵俨当然看得出谢晨夕未尽全力,当即意犹未尽似的挑衅道。

    “不不不,免了免了,我即便换上独门暗器也做不到一击毙命,你临死前的时间足够把我斩成十七八块,既然已经知道结局,又何必去拿命验证?”谢晨夕一笑,随即席地而坐,在身上摸了半天后问道,“喂,有酒么?”

    “军令如山,严禁营中酗酒... ...”赵俨面露难色,其实他也早就被冷风勾起了酒虫,好不容易压制下去,却又被谢晨夕一句话挑起。

    “没劲!真没劲!”谢晨夕以彼之道还治彼身,俄而便因为自己的小聪明而欢欣不已。

    可话音未落,一团黑影便又如彤云袭来,谢晨夕以为赵俨心有不甘想以突袭的方式逼他出手,随即就地身入游鱼后退,可他却发现赵俨正在不远处直勾勾地看着他,似乎一脸茫然。

    随后他就感到头脸上一阵粘稠湿滑还带着暖意,然后一声清啸撕裂夜幕。

    隼王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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