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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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万长河躺在床上,把台灯拉至近前,迫不及待地展开小禾写给他的信。

    “上天——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想了好多的称谓都觉得不妥,无来由地写下了上天。好,这才好,算是给上天写的吧。这几天,心里着     魔般地胡思乱想,风不遇到山不止,水不涌向岸不回头,小禾的心魔若不交给上天就不能恢复平静。

    昨天,二月给我发信息,说他离婚了,我惊讶、难过,在这个世上,除了爹娘,二月就是我最亲近的人!爹娘走了,他就是我唯一的亲人。很     小的时候,依稀能听到一些雷声,后来什么也听不见了。可以说,我是在无声的世界里长大成人。可这一刻啊,我听见了心跳。

    六岁时开始放羊,那时,几乎所有的田野没有一寸空地,田头地边的草都被人割光,唯有果园场内河边有草。娘让我把羊赶到那里去吃草。一次,我被唐伯伯捉住,他一遍一遍说着什么,我听不见,可他也不放我走。我知道,他是想让大人来承认错,然后再放我。后来,娘来了,不知她对唐伯伯说了什么,从那以后,我就可以自由地进出果园。

    上天啊!谁能体会到我当时的感受,一个从小就被人歧视的女孩,终于有一个常人难以拥有的荣耀,这对我的生命是多么巨大的恩赐啊!更让我无限幸福的是,果园里的果实我可以随意的摘取,以至于每天回到村子,几乎所有的孩子们都把我围住,分享着唐伯伯允许我带回的各种水果。

    我——小小的哑女,成了父母的骄傲,全村孩子的月亮。

    曾经有多少次,我目睹唐伯伯,一人面对数十人,手持一根棍棒,击退蜂拥而上的人群,也曾有多少次,他站在我必经的河岸,把一串洗好的葡萄捧在手上,等着我接过。

    他说什么我都不知道,看着他高大威武的身躯,伸着一双巨大的手,冲着我来的方向,感觉分明是一位神仙对我的呵护与关爱,那样的感受犹如永不停歇的甘泉,一刻不停地浸泡着我的心灵。

    十二岁的那年春天,我躺在河岸睡着了,做了一个心惊肉跳的梦,我梦见自己长成一个美丽的大姑娘,坐上花轿,迎亲的人刚把我抬到了村头,忽然一阵大风把我吹上天,我吓哭了,眼看着要落在一群怪兽出没的山岗,这时,唐伯伯出现了,他打退怪兽,抱起我说,小禾,别怕,有我呢。

    这是我能感知的声音,有着雷电的共鸣。

    他抱着我去寻找我的新郎,可是,走了许多地方都说不知道。后来,唐伯伯把我送回家,爹娘在用手语对唐伯伯说,出了嫁的女儿是不可以回家的,你既然找不到她的婆家,那就把小禾带走吧。就这样,在梦中,我成了唐伯伯的新娘。

    梦醒了,我羞的不敢睁开眼睛,悄悄地溜回家,再也不敢踏进果园。

    后来,听说唐伯伯收养一个孩子,觉得好奇,才又去了,这个孩子就是二月。

    一直以为,二月只是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唐伯伯的眼看不见,担心他照顾不好二月,所有,一有闲空就帮他们做点事。

    我从小就跟娘学会针线活,二月来了,就想给他做一身衣服,可是,家里没有布,我有没有钱,想让唐伯伯买布,无奈不能交流,看见二月聪明的模样,开始教他哑语。

    二月学得很快,没有几天,唐伯伯从街上买回好几块布,其中还有一块花布。我知道,花布是给我买的,可是我不能接受,给二月做了一件花布棉袄。

    一次,在唐伯伯用木柴围成的小院内,我坐在树下的凉席上给唐伯伯缝衣服,二月去帮我放羊,唐伯伯在院外整理菜园,我忽然想起那个梦,心怪怪地跳着,用手语对着柴门比划,唐伯伯,你要是年轻二十岁就好了,我真的搬过来伺候你一辈子。可你比我爹还大,只怕我被爹打死了,他也不会同意我当你的新娘,我对你的心思也终究是一场梦。

    世界最大的是天空,比天空还要大的就是一个女孩子的心,因为不能说话,所以心走得会更远。但是,无论我的心走多远,都走不出对唐伯伯的依恋和崇拜。

    后来,我出嫁了,过了半年才挣脱了那个魔鬼一般的家庭。

    当我知道二月是我的同龄人,并且喜欢我,当即打了二月一巴掌,为何不早说啊,那样,我会恳求爹娘把我嫁给二月,这一生不能当唐伯伯的妻子,只要能与他生活在一起,照顾他的生活,这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一个男人的高大和伟岸,不是看他是否有一个健全的躯体,而是看他有没有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英雄气魄。唐伯伯的眼前一片黑暗,但他的心胸装着一片朗朗的世界。

    唐伯伯走了,我以为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这样的男人——然而,没想到,老天是这样地眷顾我,让我在生命最绝望的时候,再一次看见唐伯伯的魂魄!

    小禾自知,不会,也不敢再做梦了,告诉你这一切,是让你明白我为什么不能答应二月的要求。

    他是我的亲人,不是我的爱人。

    上天啊,原谅我这个有罪的人!”

    万长河看到这里,犹如雪崩突然降临,冷气透骨,地动山摇,他从床上滚下来,顾不得穿外衣拉开房门。

    小禾站在树下,万长河喊一声,小禾——走上前,借着月光,看见她满脸的泪光。

    万长河不敢再走近,一手撑着树干,毫无顾忌地说:“小禾,我才是一个有罪的人!上天在惩罚我啊!假如我和孟春凤是清白的,我才不会顾忌二月的感受,毫不犹豫地娶你为妻!可如今,我把自己给毁了,已经没有资格说爱——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有所担当,我既然跨出了那一步,再也回不来了。再说,我已经把二月毁了一次,决不能再给他一次重创!你明白吗?”

    这些话,与其是说给小禾听,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

    小禾茫然地摇摇头,似乎明白了万长河在说什么,一头扎在他胸前,双手不停地抓着他的后背。

    万长河很想拥抱她一下,但内心的负罪感越来越强烈,只好双手捧起她的脸和她一起流泪,哭泣着想,怎么办呐?尤其是二月,他还不知道小禾的心思,若是知道了,他将如何面对?

    万长河恨自己拆散了唐二月的婚姻,二月原本是不想离婚的,曾多次恳求他把孟春凤赶走,告诫他,不能让她的羽翼丰盈,只有这样,孟春凤才有可能跟他白头到老。然而,他一次次违背唐二月的心愿,让他的妻子从内至外地脱胎换骨,从而走出了他的世界。

    如今,小禾是唐二月生命的唯一希望,可这个希望又被他吸纳了。

    今天,他拥有的所有生存空间都凝结着唐二月的智慧,而二月从没有提及过报酬,从不关心自己的得失,他若是再夺走二月生命中最后一滴水,还算是人吗?

    该是他离开的时候了,这片天地本来就是唐二月和孟春凤打拼出来的,而他只不过是给了他们一个支点。离开了他,万众木业一定能生存下去,因为,这里有聪明过人,运筹帷幄的二月;有精明能干,光彩照人的孟春凤;还有宅心仁厚,菩萨心肠,天使一般的小禾。

    本来命运就把他们连在一起,无论是蹉跎岁月,还是一贫如洗,他们感情始终纠葛在一起。

    权当自己是一座桥梁,承载着他们走过贫穷的河流,在一块富足的土地上整理各自的人生,他将永远守候在妻子的灵前,完成自己的写作,实现夫妻共同的梦想。

    这不单纯是对感情的逃避,而是生命一次重大的转移!

    万长河想到这,松开双手,在小禾的额头轻吻了一下,不是依恋,而是表达浓浓的惜别与无尚的尊重。

    万长河想,她一定能感知到的。

    这时,一道强烈的手电光从院墙后面晃过,哈利只是唔吟地叫了一声,仿佛在给一位熟悉的人打招呼,小禾惊慌地抬起头,冲万长河摆手,意思是没事的。她的神色,哈利的反映,分明是知道晃动亮光的人是谁,在做什么?

    难道是东院的老张在巡夜?

    万长河心头一热,忍不住要出去和他打声招呼,以表示感激和问候。

    小禾意识到拦不住,拉着万长河进房间,帮他穿上外衣,她的动作很轻,但却触动了他的心灵。

    开了院门,刚拐过院墙便看见月光下站着一个身影,万长河深切地喊一声,张师傅。可那人没有答应,急忙想离开。

    万长河快步追上去,在她转身的时候,借着月光,原来是位年长的女人,万长河吓了一跳,退后几步,问:“你是谁?这么晚了到这里干什么?”

    “孩子——”她在喉咙的深处喊一声。

    “你是谁啊?”

    这时,小禾跑过来,上前搀扶着她。

    “万众……我是慧兰的妈妈。”

    “嫂子的——大娘!”万长河喊着,上前说,“大娘,你怎么在这里啊?”

    小禾扶着大娘,另一只手拉了万长河一下,示意回屋说话。在回房间极短的路上,万长河的脑子飞快地闪出许多疑问,大娘的病痊愈了吗?她来了,为什么不见他,反而和小禾保持着默契?更深半夜她到这里干什么?来了,为什么不敲门,在院墙外做什么?

    在办公室说了一会话,万长河才知道,原来,大娘早就出院了,经过手术,身体得以康复,因为女儿曹慧兰对万长河“恩将仇报”,一怒之下,老人宣布与所有的女儿断绝关系。

    用老人的话说,也不全是这个原因,主要是,在她躺在病床上等死的时候,女儿们的所作所为让她伤透了心。在她快要出院的时候,听着女儿为了她今后的生活讨价还价,推三阻四,甚至为了没用完的住院费争吵不休。

    老人说,剩下的住院费谁都不能要,她本想说还给万长河的,可曹慧兰说:“你要也行,那你就自己过吧,以后有了啥事都不要来找我。”

    老人这才下了决心,与她们彻底断绝母女关系。

    出院后,老人想把剩余的一万元钱还给万长河,然后,远走他乡,客死天涯,可是,她不想欠债,这才决定活下来,挣够了五万元钱再离开人间。她曾想过要去卖--肾,卖--肝脏,可是人家嫌她年龄大,不要她的。

    她曾经卖过菜,因为没有经验和体力,不但没挣钱反而亏本,几经寻求,最终选择了拾荒。

    前几天,老人听人说万长河这边失火,赶过来一问才知是别人。可是,她的心始终放不下,想着,反正是拾荒,在哪不是一样,这才在万长河附近找一个死胡洞,搭了几块捡来的广告布,白天拾荒,夜晚过来给万长河巡夜。

    一天,在老人拾荒的时候,小禾手捧着一瓶热奶递给她,老人感动地问,孩子,你怎么像一位下凡的菩萨啊?

    小禾摇头,写了几个字:“我是聋哑人,在万众木业做事,以后有什么事去找我,好吗?”

    老人哭了,说:“老天啊,为什么总把善良聚在一起,把没有心肝的人也堆在一起啊。”

    一天夜间,哈利扯着小禾裤脚,小禾跟着哈利来到后院墙下,看见白天遇见的大娘蹲坐在墙根睡着了,小禾把她拉起来,扶她进房间,两人这才开始交流。

    当小禾了解到大娘的全部身世,含泪写下:“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女儿!”然后,跪在了大娘面前,直到她答应。

    可是,大娘仍然不许小禾把她的事告诉任何人,否则,就不认她这个女儿,小禾无奈,只好答应。

    万长河听了,真的是欲哭无泪,什么也不说,动手把自己床搬出来,让小禾搬进办公室住,她的房间让给大娘。

    大娘哭着要走,说:“孩子,别逼我啊,不然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万长河给小禾写下:“大娘是你的母亲,让她住在一个胡洞里,你于心何忍?”

    小禾捧着万长河写的字,噗通一下跪在大娘面前,昂起脸,泪水成串落下。

    万长河上前劝着:“大娘,你不是说吗,老天总是把善良的人聚在一起,你若这样离开我们,那我们岂不成了世上最没用德性的人了?家胜兄和慧兰嫂子只是对我有一点误会,我没有记恨他们,不是有句话叫日久见人心?终有一天,我们会相聚的。”

    “好——小禾,快起来,我不走了。”

    小禾和万长河开始为大娘整理房间。

    在小禾要把老唐的塑像搬走的时候,大娘上前拦住,对万长河说:“孩子,我写字慢,你告诉小禾,她唐伯伯的像要留给我。”

    万长河拉一下小禾的手,欣慰地笑着,轻轻地摇头。

    小禾看着万长河,慧婉一笑,点头应允。大娘愣愣地看着万长河,再看看小禾:“你们怎么啦?看一眼就懂了?”

    万长河点点头,大娘手一挥:“你们也睡吧,放心,大娘不会走的。”

    老人知道万长河房间里没有床,猜着他和小禾的关系早与发展到同床共寝的程度了,所有才用了这样亲昵的语气。

    万长河没地方睡,也不想睡,只想与小禾做一次推心置腹的交流,把他的无奈和选择,毫不保留地告诉她,相信她是一位继他妻子以后最能懂他的人。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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