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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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尽管万长河没有给林文举打电话,所长还是“从轻发落”,让交一万元罚金,然后再来带人。

    万长河还能说什么呢。

    存折上还剩下一千多元,此时的一万元对他来说不亚于天文数字,出了派出所,万长河想起了汪家胜,心头刚闪出点亮光,立刻又黯然。

    妻子过世后,万长河一个人在家里关着,把与妻子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记录下来,不是想拿着思念当种子,在心里滋养一片情感绿地,而是,唯有这样才能度过每一个白天和黑夜。

    写出了二十多万字,直到家里弹尽粮绝才不得不出来找工作。一天,万长河从中介所出来,正好遇见了汪家胜。

    万长河在农机厂,具体的工作是模具制作,汪家胜在柴油机厂,时任翻砂车间的主任,原本不该认识的人,因为一批不合格的产品而相识。

    当时,汪家胜的车间铸造出一批柴油机缸盖,检测结果全是次品,厂里要追究责任,汪汪家胜不服,说是模具的问题。模具工坚决反驳,并当场做了翻砂实验,结果对汪家胜的车间极为不利。

    为了证实自己的车间没有责任,他托人找万长河帮他制作了一个模具,经实验,证实了翻砂车间在操作上没有失误。为了这点小事,汪家胜差点给万长河叩头。从这以后,他们成了兄弟,汪家胜长万长河几个月,万长河称他为兄。

    万长河走在街边,从流动的人群中传出一连串洪亮的吆喝声:“借光,借光——借光啊!重载车来了!”

    本来,万长河因找不到工作心绪憋闷,这一串的吆喝,带着强烈的穿透力,从他心胸穿过,呼啸有声地把乐观,豁达,无所畏惧的情愫灌满他的胸腔,寻声望去,只见汪家胜骑着自行车,后面挂了四个液化气罐,在人流中快慢适宜地行驶着,行人纷纷为他避让,而他和自行车宛若一条游动在水面上的鱼,熙攘的街道却成了他如鱼得水的河流。

    快到了近前,还没等万长河决定是否给他打招呼,却被他看见,没等万长河出声,汪家胜用吆喝的声音喊, “万——长——河!”

    这一声喊,把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万长河身上,当时,直把他窘得满脸通红,似乎当街做下了见不得人的事情。

    汪家胜把自行车停下,一只脚撑着地面,向周围的人扫了一眼,意识到万长河的尴尬,立马换一副嗓音,低声问:“好久没见了,弟妹的身体怎样了?”

    “她走了——”

    尽管万长河的声音是从喉咙深处发出的,汪家胜还是听到了,头微微向后一颤,像被迎面打了一拳,楞了片刻,突然问:“什么时候?”

    “快一个月了。”万长河苦涩地笑着。

    “一个——月了?为什么不对我说?”

    万长河一时间张口结舌。

    “为什么——啊!” 汪家胜大声追问。

    万长河想说,因为住院的时候就借了你的钱,至今还没还呢,要是通知了你,不还得给你添麻烦吗。

    这话还没想好该怎么说,汪家胜恼怒:“你——你!真做得出来啊——昨天你嫂子还说,要去看弟妹一眼,今天给我说这个!也个熊!我没有   你这个兄弟了,什么玩意你!”说着,嘴一歪,一串泪水落地。

    万长河刚要解释,汪家胜撑地的脚一蹬,自行车向前冲了过去,接着,一声悲怆的呐喊震撼着整条街道:“闪开啊——压死人不抵命!”

    看着汪家胜背影,听着他呐喊的声音,万长河心里很难受,也很委屈,心里喊着,家胜兄啊,你可以说没有我,可我不能没有你!

    万长河知道汪家胜所在的换气站就在前面,等他送完了气回来一定会路过这里,他要在这里等,求得汪家胜的谅解和宽恕。

    一个多小时过后,万长河终于看见汪家胜的身影,不是骑着自行车,而是推着慢慢地行走。万长河迎了上去,到了近前,伸手抓住车把,从心底喊一声:“哥——”

    汪家胜瞪着他:“你拦着我干什么?你是谁?我怎么就不认识你呢?”

    “你替我想想好吗?这么多年了,我把你拖累的还不够吗?”

    汪家胜把手上的车把一推,自行车和后面挂着的空气罐咣当几声倒在路边,嘴唇颤栗着:“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明白了啊!”说着,气急败坏地从衣兜里掏出几张百元的钞票,咬牙切齿,说,“是怕我花这个吗?是吗?”突然,愤恨地撕扯,完了手一扬,把满把的碎钞票抛向街道,立时引来路人的围观和争抢。

    有人喊着:“再撕,接着撕!太过瘾了。”

    汪家胜余怒未消,扶起自行车跨上,高喊一声:“闪开!撞死人不偿命啊!”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冲出人群。

    这下,万长河才意识到,汪家胜对他怨恨已到了什么程度,但不管怎么,他都不能失去这位兄长。

    在一片惊诧的目光里,万长河顺着汪家胜前行的方向走去,快到换气站的时候,迎着汪家胜空着身子走来,短暂的诧异后,但马上意识到这是专门来找他的,心里的感动温泉一般地漫开,他停下脚步,用一颗温暖的心等着汪家胜走近。

    汪家胜到了近前,掏出一包名贵的香烟,撕开口子,递给万长河一支烟。

    万长河知道他不抽烟,他也知道自己也不抽,却不明白为什么要递烟。

    万长河接过烟,就着汪家胜的打火机上的火苗把烟点燃,狠狠抽了一口,才听汪家胜说:“算是替弟妹烧纸吧,都是烟,这从肺腑里冒出的烟,弟妹在天上一定能闻到,听到——”

    万长河默然点头。

    汪家胜抽动了鼻子:“不是我恼火,我发现是你把钱看得太重,所以才做出这样绝情的事。”

    “不是,自从——”

    “你闭嘴!自从弟妹有病,我是表示了一点心意;可是,相比之下,我们一家四口,欠弟妹的太多了!你嫂子就常念叨,在弟妹有病的期间,就没停过给亲朋好友做衣裳。你说,我们这帮好兄弟,谁家没有弟妹做的衣服?这是钱能买到的吗?她给我做的棉袄,会暖我一辈子,你知道不知道?她走了,你都不让我们看一眼,不让我送一程——你凭什么你!”

    “哥——其实,是她临终时交代的。”

    “你放屁!”

    看着汪家胜铁青的脸色,万长河不敢再申辩,有些窝火地说:“好,好!我错了!行了吧?杀人不过头点底,一个上午我都在内疚,自责,还要我怎么样。”

    “还问我?俗话说患难见真情,你倒好,人没了——别说见真情了,连人影都见不住了!待会,你跟我回家对你嫂子解释去。”

    “嫂子那脾气——你替我说了吧。”

    “我有那本事,你爱去不去。哎,你跑到这边干什么来了。”

    万长河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情。

    汪家胜思忖了一下:“算了,你跟着我去换气吧,放心,我不会让你吆喝的,你只需帮我用自行车托几罐气就行了,每月给你六百元,够你一个人吃喝的,等有了合适的工作再说就是了。”

    当晚,万长河去了汪家胜家,见到了嫂子,她没有责骂,只是不停地哭泣。

    过了些天,万长河仍然没找到工作,汪家胜逼着他跟着一块去换气。

    第一天,万长河跟着汪家胜跑了一整天才送出十六罐气,眼看夜色涌进熙攘的城市,周遭灯火弥漫,汪家胜气恼地说:“今天撞鬼了,两个人送了十几罐气,还不够上厕所的钱呢。”

    万长河心里更不舒服,虽说行走在街灯下,心境依然被黑夜弥合,忍不住把滚落在喉头的话吐了出来:“哥,我明天不出来了。”

    汪家胜停下,一只脚撑着地面,笑嘻嘻问:“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万长河真的又重复一遍,汪家胜爽朗而开心地笑了。

    万长河有些纳闷:“你笑什么?”

    “我笑——你是担心我今天不付你工钱吧?哥说的话,哪有不算的道理,别说只送出十几罐气,就是一罐没送,每月照样给你六百元!你可别小瞧了我啊,今天的生意不好,没关系!哥索性请你喝酒。”

    万长河用揶揄的口吻:“那好吧,我这个员工也该请老板吃顿饭的。”

    两人说话的时候,本来就在一处大排档前,把自行车锁在了一起,来到一张空桌前坐下,汪家胜理直气壮地喊一声:“老板,上水!”

    因为声音太大,引起周围一片惊异的目光,万长河小声说:“老兄,别用你换气的嗓子好吗?低调,低调。”

    汪家胜笑道:“你啊,不是哥说你,穷讲究,好——好,我不说话了,你去点菜,多点些,最好来一份红烧肉,百年不遇下次馆子,再弄得个半饱,回家还得肯冷馒头。”

    万长河知道衣兜里有六十多元钱,站在菜摊前,边盘算边点菜,除了一盘红烧肉还点了一份鱼,另加两份素菜,待他回到桌前,发现汪家胜脸色有些不对,问了几遍才告诉他。

    刚才,汪家胜给老婆打电话,要她也过来吃饭,他老婆不愿意来,从汪家胜脸色看出,万长河感觉出嫂子也反对他们在外吃饭,于是忙起身想对老板说退菜。

    汪家胜好像知道万长河的意思,说,“坐下,没女人陪着还吃不下了?我还真的不信了呢。”说着,用一双筷子,嘭地一声,把啤酒盖撬开,看着瓶口冒出的啤酒沫,这才发现杯子还没上,于是喊:“上杯子!”

    万长河有些后悔,刚才,应该先给嫂子打个招呼的。

    汪家胜伸手抓起啤酒瓶递给万长河,自己又开了一瓶,把冒着沫的啤酒瓶朝万长河举了一下,然后咕嘟嘟喝下半瓶,眼盯着酒瓶,用心满意足的口吻:“这造啤酒的——我日他祖宗八代!怎么就想出了这个法儿骗老爷们的钱。”

    万长河也喝下了半瓶,没有满足,心突然绞痛,想着汪家胜在外吃饭的牵挂,不由想起妻子,想起今年过春节时,年初二,儿子去姥姥家,妻子要他喝酒,他说,不是说好了吗,等你身体好了再开戒。妻子不悦,硬是打开一瓶白酒,斟满大半杯双手递着,说,“喝不?”

    从她的眼神看出来,若听到一个不字,立马会把杯中酒喝下,万长河只能接过,气恼地说:“没见过老婆逼老公喝酒的!”

    妻子见他喝一口,莞尔笑道:“你就装吧,其实快活在心里呢,没听说过吗,酒别胜新婚——哎,还别说,我突然想起一副绝好的对联,你听 哈——”

    妻子抿了一小口茶,摇头晃脑地吟出:“新年润吉祥,陈酒胜新婚。岁来生白发,抱病空对杯。”

    妻子擅长古体诗,在这方面万长河自愧不如,就像她信口开河的即兴创作,可能对行家来说贻笑大方,对他这个不懂诗的人来说,除了赏识还有几分崇拜。

    菜刚上来,第二瓶啤酒刚打开,“嫂子”突然出现在桌前,万长河忙站起想让座,汪家胜翻眼看着老婆,低声说,“不是说不来吗?所以没等——”

    “嫂子”用克制的语气:“看样,今天换了一百瓶气吧?”

    汪家胜语气生硬了:“你什么意思?”

    “还用问吗?你这桌上的几个菜怎么也得七八十块,没有一百瓶气,难道还得问我要钱不成?”

    万长河连忙说:“嫂子,今天说我请客。”

    “嫂子”看着万长河,晃动着眼神:“你请?你要是有请客的钱,就不会跟着你哥换气了。”

    汪家胜听了,咚地一声把一个空酒瓶摔在地上,怒吼:“你说的是人话吗!”

    “嫂子”一愣,狠狠瞪了汪家胜一眼,转身愤然离去。

    万长河从来没遭受过这样的侮辱,站在原地,双手抱着头,只有一个预感,整个脑袋马上要炸裂。

    汪家胜上前,双手抓着万长河肩,晃动:“长河,听我说!我让她给你道歉,她要敢不听,我立马与他离婚!我要不做到,就不姓汪!”说完,把一张百元的钞票往桌子上一拍,冲着炒菜的老板喊:“钱在这,不用找。”

    万长河被汪家胜强行拉到自行车前,从他手里接过自己的自行车,汪家胜在说什么,他一点没听见,耳边嗡嗡想着嫂子那句质问。

    汪家胜冲万长河吼:“大老爷们,岂能与一个女人计较!你以为她是弟妹啊,通情达理,识文断字,能书绘画,善解人意?她就是一个女人!”

    万长河眼里蓄满泪,痛苦地说:“哥——你可把我害惨了!”说完,跨上自行车飞驰而去。身后,传来汪家胜划破夜空的喊声,“长河——我和你嫂子马上去你家!等着啊!”

    这一声呐喊不比寻常,好似一排血浪从万长河身上漫过,连动着他心中汹涌澎湃的血浆,排空而起!

    事后,万长河才明白,“嫂子”坚决不同意他出来干换气的差事,她的原话是:“我可是知道换气这个活不是人干的,万长河和你不一样,你除了吃喝没有任何心思,万长河是一个文化人,每天这么扯着嗓子嚎会把一个人底气和志向掏空的。”

    如今,万长河又遇到事,不去找他又能去找谁呢?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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