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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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一觉醒来,太阳离别了村头。

    万长河看了一眼沙发后面的唐二月,人没了,草堆也没了,只剩下一地草屑。哎,草呢?他转身看见火堆上全是烧过的麦草灰烬,想着,这家伙什么时候起来的,怎么把麦草都烧了?难道怕我冻着?

    万长河自作多情地这样想。

    万长河站起来,先是小声喊几声,不见回应,扯着嗓子喊“二——月——”。

    还是没有回应,拉长的音节倒是引得几只公鸡跟着叫了起来,万长河拍了拍昏沉沉的脑袋,这才意识到回到了人间。

    鸡叫了几声渐渐停歇,万长河的嗓子却痒酥酥的,他环顾整个村子空无一人,感觉怪怪的,明知道这是被遗弃的村子,总觉得身处阴间一隅,这种凄迷的感觉若不是身临其境是无法体会的。在这样的环境里呆上一会,精神家园里仿佛开了一个角门,从角门溜出去便是无限的仙境。

    万长河再喊几声“二月”,不觉地唱了起来。

    “二月里来好风光,家家户户种田忙,指望着今年收成好——”

    万长河正唱得投入,忽然看见唐二月从院墙边溜了过来,满腔的激情一下痉挛在胸腔,心里骂道,呵唻唻的,喊你不应,刚唱了头,你就冒出来了。

    唐二月到了近前,抿住嘴,从鼻孔里喷着笑。

    万长河装出生气样子:“笑个渣渣——你!”

    唐二月公然地笑出声:“男不男,女不女,阴不阴,阳不阳,么玩意——你只这几句,唱得我都不能走路了。”

    “噢,原来你听歌是用蹄子听的?”

    “脚气被你唱犯了呗。”

    万长河做出要踢唐二月的动作,腿还没抬起,手机响了。他看了号码,似曾熟悉,接了才知道是孟春凤打来的,忙说:“稍等,二月就在旁边。”

    唐二月囊着鼻子,很不情愿地接过手机,听着却不说话。

    万长河还以为唐二月在听孟春风说话,等了片刻,忽听他冒出一句:“怎么不喘气。”

    清凌凌的晨风把孟春风声音送到万长河的耳边:“死二月!我说呢,不是说,在旁边的吗,老半天不说话,你死哪去了?”

    “出差了,远了——云南,澳子国。”唐二月认真地说。

    “你不要气我了,真的假的?我就在你们厂门口。”

    “那你回家吧,三五个月都不要过来,长途,老贵了。”唐二月说着,把电话挂了。

    万长河有点纳闷,凭唐二月这条件,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孟春凤?但这个“闷”如同出了窑就被封了口的坛子,谁也没有本事探个究竟。他接过手机,这才发现昨夜喝剩下的一瓶酒不见了,疑虑地:“昨夜有人来过的——酒呢?”

    “我老丈人来过。”

    “你瞎扯什么,我说的是真的,明明记得,睡前是放在沙发底下的,怎么会没有了。”

    “真的,昨夜一睡着,梦见他老人家找我讨酒喝,活活地把我闹醒了,再睡,他又来了。这不,天还没亮,我把酒送他坟前了。”说着,脸一紧,惊骇的样子:“你怎么把麦秸都烧了?”

    万长河心里一颤:“没有啊,不是你烧的吗?”

    “我没渣渣事了,给你温和——噢,八成是你家嫂子怕你感冒,那你还不赶快给她叩几个头谢谢。”

    万长河知道唐二月说的是诈语,想着他夜半三更给他一把把续火,心里暖暖的,长长地感叹一声,竟然说不出一个谢字,话在喉咙里上下起落,最后还是改成:“今天干什么?”

    唐二月立睖着眼想着,这时手机又响了。

    唐二月皱起眉头,咕噜着走开,万长河听出个大概:“烦死了,一万个也抵不过小禾——”

    唐二月无意间又暴露一个秘密,万长河心里一阵窃喜,电话还是要接的。

    “万会计,我家二月这个炮铳的,烦我烦得腌心,我问他走哪里了,他也不说,只好问你了。”

    万长河眼看唐二月身影拐过了院墙,想把手机递过去已是来不及了,也只能实话实说。

    孟春凤听了,惊乍不已,忧天虑地:“二月——他,哪里是个能成事的人,做生意终究不是下棋,这么大的事怎么能听他的!再说了,孟清北是什么人,若论下棋,一万个也赢不了二月一个,论心术,二月祖宗八代的心思加一块也填不满人家的一个心眼儿——不行的,我得马上赶过去。”

    孟春凤的话,万长河不全信,却把对这次意外之财的零碎担忧整合在一起,农村人,来钱的门道那么窄,怎么可能轻易舍弃门前家后的树木?这么一想,万长河心事涌上心头,身子顿觉沉重,随手捡了一根木棍坐在沙发上挑着死火。

    火苗一冒起来,周围暖暖的,他的心一下莫名地亮堂了;有什么好忧虑的,不说别的,单单冲在这空虚的村子里过一夜,也是今生最大的收获。

    万长河刚要起身,唐二月来到近前:“孟春凤肯定说不行,你什么意思?”

    万长河一直不敢相信村长的承诺,趁着孟春风的电话,把内心的隐忧说了。

    唐二月听了,太阳穴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愣了一下,突然,飞起一脚,把火堆踢开一个豁口,一道烟灰带着明火,犹如飓风掠过,忽地一声飞起,眼前顿时一片尘烟,散开的同时释放出烟雾和忽明乍暗,转眼即逝的火苗。

    万长河吓了一跳,本能地从沙发上跳起来,拍打着空气中弥漫的灰烬,喊一声:“你疯了!”

    再看唐二月已转身离去。

    万长河一口恶气憋在心里,心里发狠:真烦人!走你的吧,这种人,如何相处?

    看着唐二月朝着回去的路走,万长河跟了几步,转过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心里想,管你呢,反正这里是你老丈人的地盘,老婆也来接你了,咱们从此分道扬镳算了。

    出了村口,眼前是一条窄窄的水泥路,虽说与来的方向背道而驰,凭着直觉,万长河觉得顺着这条路一定能走到另外一个集镇上,然后从那里上车回城。

    可能是村子废弃了的原因,一条蜿蜒的水泥路上只有万长河一个人走,这条路修建地很委屈,窄是一方面,关键是它躲躲闪闪的,在凹凸不平的一带丘陵上,一块块梯田各据一方,虽说大小不等,形状各异,矮矮的田垄把彼此的空间划分地清清楚楚,哪怕是巴掌大的一个拐角,也会释放出各人头上一方天的松弛,唯独这条路,遇到山丘转头,遇到梯田拐弯,看上一眼心里塞满了委屈。

    梯田里大多种的是麦子,今年暖冬,雨量又充沛,麦苗长得郁郁葱葱,走着,万长河渐渐觉得神清气爽,景色怡人。

    “唉,也不知道唐二月会不会在村口等我。”万长河对着空旷的丘陵说。

    他转思一想,管他呵唻唻的,孟春风给我打电话,你冲我发什么火?

    这样想着,万长河双脚顿时增添了义无反顾,刚拐过一个山坳,看见路边石头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长得瘦瘦弱弱,文质彬彬,瓜子脸,高鼻梁,大眼睛,有些红肿,看上去像哭过的。此人见了万长河,依然坐着,一副地头蛇的嘴脸:“终于等到一个活人了。”

    这话听着很不舒服,万长河陡然想起,若是唐二月遇见这人会如何?他一定会装着没听见,径直走过去。

    “哎,走路的,你耳朵不好使吗?我给你说话,你怎么不搭理。”

    万长河见他从石块上跳下来,又想,唐二月一定会装作一个聋子,大声问:“你怎么只动嘴,不说人话?”

    这人见万长河还是不说话,底气更足:“还真是个聋子。”接着,用手比划,说,“有没有火,借我用一下。”

    万长河忽然生出恶作剧的念头,想说,你大声说,可是,终究说不出口,想着唐二月,他一定会接着:“你再大声点。”

    万长河见他刚要扯着嗓子喊,却忍不住笑了:“说谁呢,有你这么打招呼的吗?”

    这人一股粗气没冒出来,憋得脖子一伸,涨红了脸:“你——不是啊——”

    万长河见他满脸窘得像个烂红薯,反倒不好意思:“只顾想心事,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人笑着,是一种很让人不舒服的笑,当地人把这种笑说成是红薯秧烤脸,甜不溜馊;因为红薯秧含糖很高,被火一烧,糖分被热解,依附在热气中,人的脸被这样的火熏蒸,会蒙上一层黏粘的糖分,笑容貌似甜甜的,却不是发自内心。

    “我来上坟的,忘了带火!”

    可是,万长河不抽烟,刚要走开,见他满脸的失望,突然又想起唐二月,想起那句:“两个大活人,守着一堆火再饿着,那得笨成什么样。”

    不远处有一座新坟,花圈上的挽联在微风中飘摆,万长河想起唐二月昨夜摩擦取火的经过,想试试,可没有把握,问,“你家离这里很远?”

    “不远,就在前面那个村子。”

    “回家取火就是了。”

    “不是怕跑路,而是,有一种不吉利的感觉——说不清楚。”

    万长河的理解是,他怕这样回家把坟里的亡灵带回家,所以不敢;可是,在这条路上等人,只怕比等鬼还难。

    万长河下了决心,用唐二月的方法取火,于是说,“这样呀,我不妨试一试。”

    “怎么试?”

    万长河也不多说,回头在路边找了几根干树枝,一声不吭地磨着。

    “能行?”陌生人蹲在一边看着,仿佛此事与他无关。

    还别说,万长河流了一身汗水,最终把火磨出来了。

    陌生人感激地说:“天意啊!”

    两人开始问彼此姓名。

    这个人叫苏静,今年三十九岁,来祭拜刚去世的妻子。万长河对他说起来买树木的事,他连连摆手,说,因为倒腾树,赔了好几万。

    苏静对方圆几十里树木了如指掌,他们村刚搬迁的时候,许多人都打过树的主意,苏静也不例外,一番谋划后,把几家亲戚的树全都包了下来。

    一天,请来几人把树放倒,装了车去集镇卖树,到了木柴市场,心凉到脚跟,因为到处都是卖树的。苏静心不死,去了别的乡镇,跑了几天才明白,小城镇建设不是哪一个乡镇,而是全县,甚至周边的几个县都在搞。

    苏静还是不死心,也不能死心,否则,付出去的卖树钱是要不回来的。他想,我就不信,全国都搞小城镇建设,到了外省木柴市场一考察,信心倍增。于是,他找了一辆大卡车长途贩运堆积在家树木,满以为要发财了,谁知,刚到了邻县境内被林业局查获。

    苏静这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因为车上的树没有砍伐证,连人带车全给扣了。家人去县里补办砍伐证,林业局说,全县要砍那多多树,县里没权批准。

    就这样,苏静被罚了三万元,拘留十五天。

    苏静的体会是:“物以稀为贵,这个县的树正好反了过来,太多了,一个钱也不值。”

    万长河听了,心里忽然开朗,顾不得苏静,给一为当县委副书记的战友打电话,战友说,在本县境内,没人查是否有砍伐证。

    这下,万长河心里有底,对苏静说:“你一拖拉机能拉多少棵树?”

    “大的二十多棵,小的没法算。”

    “运到县城要多少钱。”

    苏静默算了一下:“怎么着,你也得给三百元吧。”

    万长河写下一个地址,留下手机号,另付一百元押金,让苏静给他送树。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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