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狐假龙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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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在寒冬的戈壁急行军是件苦差事,不过比起跟张有驰的黄昏山谷之旅就要好多了,有衣食、无风雪,只需循着马蹄印一路前行就可以了。

    经过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追逐,叠罗支的营盘已然在望,方岩终于确认了叠罗支的行军方向并非王庭,而是定北。大概是没脸回去了吧?方岩冷笑腹诽。

    星光寂寥,北风刺骨,王庭狼骑在河边一处地上较高的土坡上休息。无论是何等精锐都有疲惫的时候,特别是在一次失败的任务之后,不足一千五百骑的狼骑在疲惫伤痛和失望挫败中沉沉睡去,他们实在不愿醒来,因为两天后等着他们的将会是可汗严厉的惩罚。

    长夜将近,方岩还是想不到一百人对一千五该怎么偷袭。冬天最好用的招数就是火攻,可惜狼骑没有在树林里扎营,而是选择了一条河边,非是他们知道有人偷营,是取水方便的生活习惯帮了大忙。如果蛟龙没留在五宗峰就好了,把一条龙扔到营盘里光吓就吓死他们了,可没事谁会带着一条龙出门,怎么管饭?

    思忖再三,看着升起的启明星方岩决定试试运气。

    冬夜扎营必须要点火取暖,否则一觉过后很多人就起不来了,问题是戈壁上但凡有火光就会隔得老远被人发现。事情都有两面,明亮的火光同时偷营人的心理盲区,这时暗哨往往会有奇效,所以狼骑行军必设暗哨。

    漫长的一夜终于熬过去了,又冷又困的暗哨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僵直的手脚,心想至少白天能在马上补个觉,突然间自己的嘴被一只大手捂住,一阵冰冷在咽喉上拖过,他用力挣扎扭动身躯却被死死按住,很快就被甜美的黑暗淹没了意识。

    方岩把刀上的血一甩,第一个向营盘摸去,身影模糊的黑信徒们呈扇形紧随身后,满身杀气。

    黎明前是睡眠最沉的时候,一名狼骑迷迷糊糊中听到一阵嘈杂的厮杀声,偷营!多年的行伍生涯让他们条件反射般翻身拿刀,但是晚了,一条铁锏把他的脑袋打成了一个烂西瓜,然后风一般飞奔而去。

    黑信徒旋风般卷进了阵营,敏捷无比的绕过马匹,杀伤狼骑。他们从不补刀,一击即走,迅速扩大着杀伤和混乱。

    开战前方岩就给这些有战力无经验的家伙们补了课,战争中受伤比战死更合算,伤一个人至少要有一个人照顾,相当于有效减员两人。

    何力居然问丢下伤员不管不就行了吗?方岩反问:如果你我两人一起上阵,都知道受伤会被丢下,你还会不会把命交给我?怕是一开战比我逃的更快吧?军队是要有信念的,要是打起仗来人人只求自己活命,那就是毫无战斗力的乌合之众,所以任何军队都不会轻易抛弃伤员。

    短时间内狼骑就遭受了巨大损失,因为他们在睡觉时也没有脱掉盔甲,这让他们的灵活性大打折扣,而轻甲提供的那点防护力在钝兵器面前等于没有。没等狼骑做出任何反应,黑信徒已经踏翻了外围营帐,直冲中心区域,目标还是叠罗支。

    这一百黑信徒的长处和弱点同样突出,他们有身体无技巧、有斗志无经验,黑夜偷营正是最能扬长避短的环境,方岩如同带领一百雄狮踏入狼群!

    一名逃得太慢的狼骑被方岩一个箭步追上,一刀斩首,方岩从树桩般栽倒的无头尸体上掠过,从背后将另外一名狼骑砍倒。

    “疯子,是那个疯子!”狼骑濒死的嘶吼声中,方岩在飞速奔跑动中收割着生命,狼骑头也不回亡命奔逃,只觉身后的死神越来越近,有个埃斤再受不了恐惧压力,绝望的扭头拼命,被方岩一刀斩掉半边肩膀。

    血溅了方岩满脸,他胡乱伸手一抹,继续追击着前方的敌人。血污中的双眼烁烁发光,犹如吃鬼的夜叉。方岩子眼前的世界已经完全变成了红色,他强迫自己清醒,不要迷醉于杀戮,他抬头看了看叠罗支,用“感应”对黑信徒大喊:把他们赶下河!

    因为要给马匹留出空间,狼骑的营盘没有人挨人挤在一起,对区区一百名偷营者来说就有点大了。外围被攻破的混乱短时间蔓延不到帅帐,这让叠罗支有了应对的机会,他立刻下令用火箭射住阵脚。早已给弓挂上弦的亲兵们毫不迟疑的进行无差别攻击。

    混战中的火箭更多杀伤了己方的狼骑,好在照亮了战场,叠罗支发现偷营的正是那帮古怪的黑信徒。偷营造成的混乱虽大,但对方毕竟只有一百来人,就这么点兵力也敢来以卵击石?叠罗支下令前军顶住,其余兵力后退,立即上马列队。天马上就亮了,在草原上他们不可能逃脱王庭狼骑的追猎。

    就在这时战马突然疯了一般乱冲乱撞起来,难道是马惊了?这些战马可是经历过多场大战的,怎么会在这时候惊?而且不止一匹,所有马都在乱冲乱撞、乱踢乱踏,将马上的狼骑都甩了下来。这时别说什么队列了,这个营盘都炸了锅!不知道有多少狼骑被受惊的马匹摔到地上踩踏而死,可怜这帮草原精锐完全无处可躲,居然被自己的战马踩死!

    方岩并未带队冲锋,而是站在原地长出一口气,“感应”果然对马管用!之前除了与黑信徒能双向感应之外,对其他人只能被动的感应对方的潜意识,无法沟通。如果无法与他人交流是因为人的理智压制了潜意识,那么与动物交流会不会跟容易些?毕竟动物更多靠本能行事,而非理智。

    之前就想过“感应”能不能范围性恐吓,于是他想出了一个狐假龙威的办法。把真如之石里残留的一丝蛟龙气息导入识海,再用这气息去吓唬马匹,果然一举奏效。其实他当真是误打误撞,马匹在龙威之下应该是瘫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若非这气息一损再损,还真没有惊马的效果。

    这是何力突然急的直跳脚,方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叠罗支弃了大部分惊马,在亲兵的簇拥之下涉水过河而去,而黑信徒不得不暂避惊马,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逃走。方岩没有下令追赶,等黑信徒穿过惊马群在河中趟行的时候,对方已经都上了岸,回头来一轮齐射就全完了。

    方岩恨恨的看着这条河,河水只是看起来宽阔,其实在冬季枯水期只是刚刚没过胸腹的浅流。狼骑们取水的时候早就知道河水情况,可方岩他们不知道,居然想把对方赶下河去淹死。要是会点雷电道法就好了,不用象姬冰临那么夸张,有成玄英的水准就行。方岩开始懊悔在龙虎山旁骛太多,该学的道法却没学到。

    待马匹渐渐平复方岩一边率人收割战场,一边评估战果。不借助火攻的情况下,这次大概杀伤了对方大约六七百人,其中阵斩约三百,其余大多都是混乱中被惊马践踏而死。

    一百步兵想全歼一千五百骑兵是不可能的,正常结果是让人反手给包了饺子,所以方岩对战果极为满意。而且最大的收获是战马,除了叠罗支和亲兵带着数十匹战马逃走,这次偷营把对方从骑兵打成了步兵,自己则获得了大部分的战马和武器补给。

    除去受伤马匹,所有黑信徒可以做到一人三马甚至一人四马,对方则少了马匹,多了伤员,这让接下来的战局变成了突袭和狩猎的游戏。

    当真是一夜暴富,方岩有了美梦成真的感觉。

    ……

    定北城还是一副兵燹后的破败,如今只有从外地迁来的数千人口,到了晚上灯火寥寥,街上更是几乎没有行人。往常这时辰整个定北就都歇息了,今夜县衙里却灯火通明,刺史王邦臣王大人巡视至此,自然少不了与地方上的官员宴饮一番。

    屯垦就是屯垦戍边的简称,顾名思义一边种田一边守卫边疆,屯田者提刀为兵,解甲为农,更有罪犯囚徒以屯垦折抵刑期。冯天青即是管军队的果毅校尉,又是管民政的县令县尉,哪怕再不不喜欢官场应酬也得笑脸相迎,何况王大人可是带着吃穿衣甲来定北,今年城里这几千人有没有饭吃、有没有衣穿可是全看王大人大笔一挥。

    县衙不过是大致修补了一下,只能做到四下不漏风而已,为了招待上官还把平日里不舍得用的蜡烛都点上了,平日里不舍得吃的粮食都端了出来,冯天青还用自己的积蓄从乡亲家里买来了干菜鸡羊,千方百计劝说还买了头猪宰了,总算让宴请不至太过寒酸。

    王大人扫了一眼角落里火烧的痕迹,心中暗自不爽,上官至此便是再寒酸至少要洒扫整洁吧,看来这位来此屯垦的冯天青冯大人当真不太上道,难怪一把年纪了只是个果毅校尉。

    不过王大人到底是场面上的人,手举酒盏道:“定北乃是我大唐重镇,亦是苦寒之地,去岁朝廷行了善政,只要于定北城耕种就能按丁口分田,且半数为永业田,租庸调一律减半。请诸位满饮此杯,谢皇恩浩荡。”贞观时大唐施行均田制,就是按户分配田地,两成归私人,八成归朝廷。以一户分百亩地为例,其中二十亩为可以继承的私人耕地,叫永业田,八十亩为死后归还朝廷的公用耕地,叫口分田。定北大火后为了鼓励耕种、增添人口,破例将五成耕地归私人所有,确实算是善政。

    王大人浅浅嘬了一口,只觉这酒酸涩难喝,不禁皱眉道:“土地乃是社稷根本,也是百姓性命所系,善政一出,四处流民定当趋之若鹜,不想从者寥寥,冯大人可愿为本官细说其中原委?

    大唐评定官员优劣凭的是课考制度,一年一小考,四年一大考,由成绩决定晋升或贬斥。去年课考因为定北人丁不旺、屯垦不利,王大人得了个下中的考绩,评价是“背公向私,职务废阙”。王大人正当壮年,是要有一番作为的,对定北这帮人自然大为光火,所以此行是专门来敲打的。

    冯天青口中客气,“冯某先行谢过王大人举荐之恩。定北的关节在边患,每年秋收突厥人必来劫掠,去年更有颉利可汗大举入寇,纵使朝廷善政,百姓也是要担心身家性命的。”

    冯天青说王大人举荐虽是客气,倒也能攀扯上一些关系。去年课考不利后王大人也担心乌纱不稳,就写了奏折递上去,诉说自己鞠躬尽瘁,定北之弊全在边事,可谓字字血声声泪。果然朝廷就派了这个姓冯的果毅校尉前来带兵。

    “上有皇恩浩荡,下有百姓待哺,本官一介书生,愧不能披甲戍边,当真是惭愧至极啊。今日本官亲自押运朝廷粮饷至此,万望冯大人体谅拳拳之心,屯垦的有声有色。若是还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说来,本官必定全力襄助。”王大人目光炯炯,声音慷慨,一幅为民请命而不惜身的清官模样,倒似冯天青处处掣肘使绊。

    冯天青来到定北已近一年,朝廷拨下的钱粮衣甲十成中倒有九成到了这位王大人囊中,自己实在见不得兄弟和百姓忍饥挨饿多次上门讨要,想不到这王大人家有悍妻,居然劈头盖脸把自己连同王少阳和几名亲兵都骂了回去。人道是秀才遇上兵,他则是老兵遇悍妇,有理讲不通。

    冯天青只觉额头突突直跳,一阵怒火腾的窜了上来,一旁的王少阳更是怒目圆瞪,手按刀柄。

    冯天青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施眼色让王少阳忍耐。这王邦辰如今又在这里惺惺作态,也不能再顾忌脸面了:“大人今日在定北也都看见了,当兵的都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又有哪个百姓敢来,又有谁相信朝廷是真心屯垦?今日冯某代定北军马拜谢大人火种送炭。冯某虽是小小校尉,倒还有几个当年天策元帅府的故旧,若非大人来得及时,冯某说不得要去当年故旧门上乞讨了……”

    天策元帅府就是李世民做秦王时的帅府,冯天青拿出玄甲军这个名头唬人实在也是万般无奈,说这话时只觉得自己将诸位袍泽兄弟的脸都丢光了。

    那王大人闻言一愣,如同当面被人打了一记耳光。我怎么说也是牧守一府的堂堂刺史,今日屈尊来到你个小小定北,不就是看在你曾是陛下老兵的面子的上?你若是会做人就知道粮饷里哪些该拿,哪些该孝敬,听你这口气还想一口都吃下去不成?

    这时有人打圆场道:“王大人风光霁月、两袖清风,冯校尉忠心耿耿、率直坦荡,都是我大唐栋梁。来来来,今夜我等先不谈案牍之事,且一醉方休。”

    王大人闻言看去,此人仪表堂堂,目光炯炯,若非一身校尉甲胄,当真让人以为是麾下带甲十万的大将。

    此人迎着王邦臣的目光一笑,躬身长揖:“某冀州苏定方,如今冯大人帐下听命。”苏定方从都尉降至校尉,还是戴罪之身,自然不能再带兵镇守定北,所以归冯天青节制。可谁都知道这道任命来自行军大总管、卫国公李靖,目的就是让他戴罪立功。更有人说苏定方简在帝心,来日定能拜将封侯。

    这王大人履行不过一年,并不认识苏定方,闻言恍然大悟。苏定方?不就是火烧定北,被兵部贬官的那个罪将吗?冯天青是个不通人情的丘八,他当面无礼也就算了,你个败兵之将也敢当面讽刺我两袖清风?当即冷哼一声:“苏定方?你不是应该在苦役营里吗,莫非本官还要与你称兄道弟不成?成何体统,你给我退下!”

    踞弹丸之地与颉利可汗十万大军相抗且平分秋色,谁不敬重苏定方是条好汉?此间众人闻言无不怒形于色,更有人低语道:“狗日的贪官也敢放肆,莫非脖颈子比突厥人还硬?”

    语气是自言自语,却故意让人听得清清楚楚。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在墙边侍卫的一个老兵斜眼瞅着王邦臣,呸的一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史老七,不得无礼!”冯天青大喝。

    “好、好、好,冯天青,你带的好兵!”王大人怒极反笑,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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