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案、唇枪舌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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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进入6月份之后,天气明显变热,有几天甚至达到了35度以上。每天上下班的路上除了那些开车上班的同事外,其他人都是一头汗水外加一身湿透的走进办公室的。好在,检察院里的中央空调还是挺给力的,平时要是不出去开庭提审什么的、光坐在办公室里打电脑办案的话,估计一整天也出不了一滴汗。

    相比起其他办案组,郭庆亮这个组里的人对天气炎热显然更加敏感。原因很简单,天一热,烧烤、小龙虾、啤酒这样的夜排档也开始流行起来,与之同行的危险驾驶案在时隔八个月之后又呈现大幅增长趋势。作为专门办理这一罪名的公诉办案组,工作量的多少可以说很大程度上是由气温决定的。自进入6月以来,陈志明的印象里就没见到过师兄胡兵几面,他不分早晚的一直待在法院应诉,只有在要拿开庭材料的时候才偶尔回到检察院、在办公室里露个几分钟面、并催促着师妹赶紧帮他一起准备材料,然后就急急又赶去法院了。

    夏季乃危险驾驶案的高发季,公安机关移送过来要求起诉的案件数量之多,陈志明刚来上班那会儿是经历过的。今年的天气这么早就热了,而且还没到暑期,案件数量就呈直线增长趋势,看来这个夏天,有一场恶仗要打。

    可悲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最近几个月是大中专院校学生毕业找工作的集中期,一些不法分子瞄准了毕业学生急于租房、找工作的时机,大肆进行电信诈骗和以高回报为诱饵的传销活动,其中不乏有被骗毕业生因失去生活费而流落街头、甚至实施盗窃、抢夺财物等影响恶劣的案件发生。市南区公安机关在连续接到了多起类似报案后,为减轻此类案件对正常社会秩序的破坏,决定进行以打击电信诈骗为目的的“净网”专项行动。这之后,就是一批一批的诈骗案不断被移送过来。

    本来,郭庆亮这个组专职办理危险驾驶,自己都已经忙不过来了,但科长韩青好像并不打算帮他们一把、找人分担点儿案件。反过来,他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把一部分案情简单的诈骗案分给郭庆亮和陈志明办理。他给出的理由也充足得很:因为危险驾驶案的犯罪嫌疑人都是取保候审在外的,办案期限长;而诈骗案的犯罪嫌疑人全是关在看守所里的,办案期限短。如果按照目前的办理速度,极有可能造成超期羁押,这种违法的情况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所以郭庆亮组要负责办理一部分简单的诈骗案。至于胡兵,因为他近期天天在法院开庭、都不在检察院待着,而开庭这件事情也是不能耽误的,所以就免于分诈骗案给他。

    “青哥,不带你这么雪上加霜的!你看看我们这儿!”陈志明没有伸手去接韩青亲自送过来的诈骗案卷,反而指着自己办公桌和身后的柜子里堆得满满当当的危险驾驶案卷朝韩青诉苦。

    “克服一下吧,小陈。那些取保的案子先缓一缓再办,这种羁押在看守所里的,一天也不能耽误啊。”韩青大小也是个官,对于安抚下属还是有自己的一套的,在布置了这么重的任务给郭庆亮师徒后,也要给点儿甜头笼络笼络。这不,他想也没想就在自己的话后面加了一句,“现在大家都很辛苦,等这个月的诈骗专项行动结束后,我请客喝下午茶。”

    “不是吧!一顿下午茶就把我们打发啦?”陈志明知道再怎么不愿意,这几个青哥亲自送来的诈骗案她是躲不过去了,所以也改变策略开始讨价还价,“起码也得加一顿下午茶吧?否则你当是打发……”

    “小陈!别那么没大没小的,快把案子接过来。”郭庆亮在徒弟的“打发叫花子”还没说完整的时候及时出言制止了她。

    韩青听到郭庆亮的话之后,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兀自满意的点了点头,那样子好像在说,“还是老同志觉悟高啊!”但他当然也从陈志明的话里听出了讨价还价的意思,于是在交付了案卷后很大度的翘起两根手指头补充道:“你们组,两顿下午茶。”然后才转身离开。

    “郭师傅,我们这是让青哥坑了呀!”陈志明望着韩青消失在办公室门口的背影朝郭庆亮诉苦。

    “没办法啊!谁都觉得我们这个组办理的案件简单,多办点是应该的。”以老好人著称的郭庆亮很难得的附和了一句。虽然他说得很隐晦,但陈志明还是听出师傅这句话中的无奈和对韩青这样安排的那么一点点儿不满意。

    “师傅,我想起了那篇获得全国机关单位论文大赛一等奖的作品《卸磨杀驴》,……”

    “诶,不可以有这种想法!”还没等陈志明说完,郭庆亮立即阻止了她,“你一个年轻人,事业都还没开始,怎么能这么悲观呢!”

    “别紧张嘛郭师傅,我错了,我随口说说的,以后不提就是了。”陈志明见郭庆亮的反应这么大,马上就改口承认错误,并顺手拿起离自己最近的一本案卷,假装埋头阅卷、开始办案,绝口不提《卸磨杀驴》的事儿。

    假装了几分钟,没听到郭庆亮还有什么反应,陈志明偷偷瞟了师傅一眼,看到他正在专心的盯着电脑看。陈志明知道师傅也没有把她刚才随口提起的《卸磨杀驴》正经当成一回事儿,于是安心的低头开始真正阅卷和办案。

    这个案件公安是以涉嫌诈骗的罪名报诉上来的,与一般诈骗案动不动就几十本案卷不同的是,这个案件总共就两本案卷,而且还是那种薄薄的三、四十页的案卷,案情也不算复杂,无非是一个叫洪秀冰的女大学生毕业后在租房时被人以房东的名义电信诈骗了10000块钱,报警后警方通过追查取款账号、调阅自助取款机的录像及街面监控找到了身在广州的犯罪嫌疑人迟元帅的暂住地并将他抓获。警方还在迟元帅的住处搜获了用于作案的4张银行卡、3部手机、9张电话卡和十几张身份证。麻烦的是,除了上述东西,警方再也没找到和诈骗有关的其他物品。

    迟元帅到案后对持卡到银行取现的事实供认不讳,他交代说身边的这些身份证、电话卡、手机、银行卡什么的都是一个叫“老蛮”的朋友在两个月前交给他保管的,当时还约定:一旦银行卡里有钱了,“老蛮”会打电话告诉他,让他一接到电话就找附近的自动取款机把里面的钱取出来。作为报酬,迟元帅可以拿走取款金额的10%,剩余的钱则交给“老蛮”。他还交代说自己知道取出来的那些钱肯定来路不正,否则“老蛮”也不会以这么高的报酬让他去取钱。但至于这些钱到底是偷来抢来还是骗来的,自己就不知道了。

    很明显,这个案件中使用的就是时下流行的“人钱分离”诈骗手法。负责骗钱的人只管骗钱,再找一些对骗钱过程不怎么了解、甚至是不相关的人专门负责取钱并许以一定的利益,这样,对于真正实施诈骗的诈骗犯来说,既可以得到高额回报,又能够避免取现这一危险系数极高的犯罪环节,可谓两全。这不,在迟元帅涉嫌诈骗的案件中,所有的上游犯罪嫌疑人都没有抓到,唯独他这个处于犯罪链最低端的人被逮住了。不过,要说给迟元帅定个诈骗罪,陈志明却并不同意这种观点,就目前的证据状况而言,在她看来,认定为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罪似乎更加确切。

    “郭师傅,你看这个罪名是不是不合适?”陈志明说着想要将手里的案卷递给郭庆亮,但就在伸出手的一瞬间,办公室的灯、电脑、包括正在烧水的电水壶全都灭了,就连本来在发出一点儿噪音的中央空调也瞬间安静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陈志明稍微愣了一刻之后问师傅。

    “不知道。”郭庆亮也一脸茫然,在简单查看了一下各个插座后,他似是有点儿不相信的自言自语,“难道是断电了?”

    “不是吧?断电?”陈志明也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而此时,门外早就炸开了锅。

    “这什么情况?怎么一下全黑啦?”

    “就是,电脑全暗了,我刚才辛苦打的《审查报告》啊!”

    “物业干什么吃的?停电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空调也停了,这么热的天,还让不让人干活了?”

    拉开门,陈志明只看见外面走廊上站满了公诉科的人,远处,侦监、未检、监察等科室的人也在不断走出办公室,就连楼下案管和讯问、宣告、询问室里也有焦急的脑袋探了出来,甚至几个正在案管那里阅卷的律师也站在司法接待大厅里,好奇的抬头看着那盏已经熄灭了的大吊灯。

    正当众人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手机上几乎同时收到了各科室内勤转发的物业公司发来的紧急通知。通知上说:此次停电系突发事故,是自来水公司在换水管的时候不慎操作失误,挖断了埋在地下的一根电线,造成附近各单位和几个居民小区的供电中断。电力企业已经接到故障报修,正在派抢修工程车朝这儿赶,零时供电设备也在调配过程中。但因为被挖断的是总电缆,估计恢复供电还需要一段时间。

    “哎妈,那歇菜吧,我们都别干活了。”

    “是啊,没电脑,万事干不成啊!”

    “不是没电脑,是没电!我担心的是空调转不起来,待会儿冷气散了,我们都要热死了。”

    “现在该怎么办呀?灯都开不了,办公室里黑得没法看材料。”

    众人在看完物业的通知后,纷纷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来。郭庆亮师徒见暂时没有什么办法解决断电的问题,也没有加入讨论,关上门坐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因为现在没电,需要用电脑的事儿什么也不能干,但凑在窗户边的光亮处阅卷和讨论案子这种用不着电的事情还是可以做的,两人非常默契的选择了讨论陈志明刚才的那个诈骗案。

    “我觉得定诈骗罪可以啊,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郭庆亮在看完案卷后淡淡的来了一句。

    “郭师傅,你不觉得定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的罪名更加确切一点儿吗?”

    “那我再看看证据状况。”被徒弟这么一说,郭庆亮又低头去看案卷。就在他看了不到5分钟的时候,满头大汗的胡兵忽然从外面推门进来,一进来就叫嚷着“热死了,快来杯水”的跑到放在窗台上的水壶边一阵狂饮。陈志明直看到师兄那一身穿戴整齐的检察制服都湿透了,衬衫汗津津的贴在背上,本来系好的领带扣也被扯松了。

    “哥,慢点喝,你不是在开庭吗?怎么跑回来啦?”陈志明说着往胡兵的杯子里添了一杯水。

    “还开什么庭,法院和我们一样,断电啦!”胡兵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今天上午的庭全部取消,下午开不开庭也要看供电恢复情况再定。我待在那里也是傻兮兮的坐着,还不如回来。”他说着又仰起脖子咕噜咕噜的喝了几大口水。

    “法院也断电?”陈志明问出这一句之后立刻想到刚才物业公司通知说外面被挖断的是总电缆,那就是说有很大一片区域都会受到影响,而法院离检察院只有三条街,看来也不能幸免。

    “是啊,现在的法院跟我们这儿一样,一片乌漆墨黑的。我在庭上正在宣读《起诉书》的时候忽然间就全黑了,对方律师还站起来质问是怎么回事儿,……”

    “行了,别说断电的事了。”就在胡兵想要描述法院断电后的情形时,郭庆亮打断了他的话,“先来看看这个案子该定个什么罪名吧。”

    “不是吧师傅,您也让我喘口气呀!就这么火急火燎的让我办案啦?”胡兵嘴里诉着苦,但手上还是接过了递到他面前的案卷。他随意翻看了几眼,不到3分钟就得出结论,“这不就是诈骗吗?没什么稀奇的呀。”刚刚办理了一个20多人的集资诈骗案的胡兵显得底气十足。

    “小陈觉得是掩饰、隐瞒犯罪所得。”郭庆亮补充道,“你觉得她的想法怎么样?”

    “不是,这是诈骗罪的共犯,不是掩饰、隐瞒犯罪所得。”胡兵很自信的回答。

    “说说理由呗。”陈志明问了一句。

    “哟,小陈,怎么你还不服?要哥跟你解释解释?”正准备放下案卷的胡兵看到师妹一脸难以认同的表情,笑着逗她。

    “反正现在也没法办案,不如你们两个就这个案子的定罪问题进行一下辩论吧。”郭庆亮扫了两个徒弟一眼又把目光转向了已经熄灭的电脑和日光灯。

    “好,我看你怎么说服我。”陈志明兴奋的答应了。她早就想在法庭上一展口才,所以当初考公务员时才报考了检察院,因为若是考法院,即便将来当上了法官,也只能像尊菩萨似的端坐在法庭中央。看上去是挺威风的,但以她的性格,光让她坐在中间听控辩双方激烈交锋而自己只能一句不响的听着,非把她给憋死不可。当检察官就不一样了,开庭过程中除了法官和案件当事人极少的发言时间,剩下的都是检察官和辩护人之间的唇枪舌战。无奈,她虽然如愿进了检察院公诉科工作,但现在的身份还是个没有转正的试用期人员,当然不具备出庭支持公诉的资格,所以每次只能看着师傅和师兄去法院,心理直痒痒。现在虽然不是法庭对决,但能和开庭经验丰富的师兄来一次唇枪舌战也是不错的。

    “好啊!小陈,哥就让你看看哥在庭上的辩论技巧。” 胡兵痛快的答应了,随即开始发表意见。

    “这个案子之所以定性为诈骗,原因有二。其一,迟元帅对他人实施的诈骗行为存在‘明知’的主观故意。”胡兵停下来喝了口水后开始分析。

    “‘明知’既包括‘知道’也包括‘应当知道’,这一点与共谋具有本质区别。共谋是双向的交流,而明知是单方面可以构成的。认定迟元帅构成诈骗罪,不需要他与‘上家’存在共谋,只要他明知或应知即可。而认定是否明知,只要从一般人的常识判断。帮助取款者应当认识到被帮助者具有明显的违法可能性即可以构成明知。对于电信诈骗案中帮助取款人主观明知的认定,除了根据其供述以外,还可通过其取款行为本身的非正常性予以推定。这种帮助取款行为往往在取款次数、地点、账户、获利方式、事后行为等方面表现出极为异常的行为模式。这些非正常的取款行为特征应当作为认定帮助取款人对所取款项系违法犯罪所得具有主观明知的基础。除非具有明确的反向证据,否则具有上述异常特征的取款行为可以被认定为是取款人对电信诈骗犯罪行为具有概括性违法认识……”

    “你这话说得不对!明显属狡辩!”不等胡兵说完,陈志明大声插话截断了他的发言。

    “用得着那么大声音吗!”说得正在兴头上的胡兵被师妹这么一打断,生气的回嘴指责。

    “哪里不对?”郭庆亮倒是没在意两个徒弟发言声音大小的问题,他饶有兴趣的反问陈志明。

    “‘具有概括性违法认识’的说法不对!”陈志明也毫不客气的回应师兄的指责。就在她准备开口分析为什么不对的时候,他们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了,左右两个隔壁办公室的刘奔康、黄嘉琪、陶敏杰、张宁站在门口好奇的向内张望,想从胡兵等人的脸上看出发生了什么事。陈志明知道,肯定是刚才他们讲话的声音太大了,又是你一句我一句对着说的,要是没听清讲话内容的话,在别人听来可不就是吵架了。而吵架这种事情在检察院几乎从不发生,难怪大家都要凑过来看个究竟了。

    郭庆亮显然没有受到隔壁办公室同事围观的影响,他伸手朝挤在门口的人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回头对陈志明点了下头,示意她接着说。得到师傅的指示后,陈志明接着刚才的话又开始分析。

    “迟元帅系一负责取款的马仔,之前和上家没有犯意沟通。现有证据及他自己的供述只能证实他明知银行卡里的钱来路不正,至于怎么个不正法,则不能证明。也即无论上家是偷来抢来骗来的钱,其只负责取钱而不问其它,不是合谋犯特定的罪,所以不能用概括的故意来给其定性为诈骗罪。”说到这儿,陈志明转向胡兵,看着他继续说,“你刚才讲的‘具有概括性违法认识’的说法超越了本案中迟元帅的认识范围,也不能因此推定其‘明知’。因为知道别人犯罪不等于知道别人犯的是什么罪。按照你的说法,假如本案中的钱是由贩毒得来的,你是不是还要给他定个贩卖毒品罪?”

    “嗨哟,你还卯上劲儿了?我的理由还没讲完呢!”胡兵见他的观点被师妹全都反驳的回去,当然不服气,连忙插话。与此同时,陈志明撇见他们办公室门口拥着的人比刚才多了好多。粗看一眼,新来的面孔里,除了本科的韩青、王帆、黄燕、庞婷婷等人外,还有侦监的鲍剑威、富思捷、葛炯,未检的姜云峰、计颖、蔡铭,甚至连物业公司负责倒水的戎怡娜都正挤进来想看个究竟。本来嘛,现在整个检察院停电,大家什么事情都干不了,正愁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恰巧有人在斗嘴,听上去还挺激烈的,那不赶紧围过去看个热闹,顺便也分析分析谁说的在理。

    胡兵此时是背对着门口坐着的,当然没注意到外面有这么多人在观看辩论,他急着亮出自己的第二个理由。

    “我认定他是诈骗罪的共犯还因为他的行为属于收款行为与取款行为的结合。” 亮明观点后,他又进一步补充道。

    “电信诈骗中的帮助取款行为比较复杂,应当区分不同情况处理。实践中,帮助取款行为分为用自己提供的银行卡帮助取款和持电信诈骗犯罪行为人提供的银行卡帮助取款两种类型。前者系提供工具、收取或保管赃款与取款行为的结合,发生于电信诈骗犯罪既遂之前,成为电信诈骗犯罪实行行为的一部分,显然应按照诈骗罪共同犯罪论处。后者根据持有银行卡的时间节点进一步区分为事前持有和事后持有两种情况,事前持有而取款的系收取或保管赃款与取款行为的结合,事后持有而取款系单纯的取款行为,由于两种情况分别发生于电信诈骗犯罪实行行为既遂前、后,应分别按照诈骗罪的共犯及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罪论处。”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胡兵停下来歇了歇,然后才针对案情分析道,“本案中,迟元帅经与上家约定,事先持有上家提供的银行卡,而后取款。赃款由被害人支付入卡时即在迟元帅控制之下,故迟元帅的行为属于收款行为与取款行为的结合,不能认定为发生于诈骗犯罪既遂之后的单纯帮助取款行为,而应认定为诈骗罪的共犯。”

    “你偷换概念!”胡兵说完后,陈志明小激动的立即反驳道,“你自己刚才说的,‘帮助取款行为分为用自己提供的银行卡帮助取款和持电信诈骗犯罪行为人提供的银行卡帮助取款两种类型’,并认为‘前者系提供工具、收取或保管赃款与取款行为的结合’,所以是诈骗环节的一部分。但本案的实情是:迟元帅持有的是别人交给他的银行卡,而不是他自己的银行卡!按照你的说法,就不应该属于提供犯罪工具。至于说收取赃款的行为,我认为以下解释更为合理。”

    陈志明看到拥在办公室门口的人越来越多,停下来看向师傅。郭庆亮知道她是要问是不是应该再说下去,不等她开口,直接做了个‘继续’的手势,示意她接着说。

    “本案中,迟元帅在持卡取现之前,诈骗行为已经完成,即上家的诈骗犯罪既遂。诈骗罪的犯罪过程为:行为人实施欺骗行为——受骗人产生错误认识——受骗人基于错误认识处分财产——行为人或第三人取得财产——被害人遭受损失。观本案,迟元帅并不知道哪张卡里、什么时候会有钱,他只是被动的等待,直至接上家电话后才知道哪张卡里有钱。如果上家不通知,他将永远不知道卡里有钱的事实。而在他知晓之前,钱已经在银行卡里,即受害人已经基于错误的认识处分了自己的财产,且财产不仅脱离了受害人的控制,而且已经进入到诈骗人实际控制的账户中。这个时候,无论迟元帅是否去取钱,诈骗行为都已经完成了。此部分钱财无论诈骗犯是能够实际使用还是只能放在银行卡上都不影响诈骗既遂的事实。上游犯罪既遂后再知道上游犯罪的,时间上与共犯理论不符,自然不能认定为是上游犯罪的共犯。”

    “有点儿意思。”刚才还持诈骗观点的郭庆亮听陈志明说到这儿,认同的点了点头,用一只手撑着下巴问,“除了上述两点,还有其他理由吗?”

    “有!”得到师傅的肯定,陈志明的底气更足了,不假思索的补充道,“在这个案件中,迟元帅的行为之所以可以定罪是因为其明知银行卡上的钱是别人犯罪所得,仍然帮忙取钱并获取报酬。假如其不知道卡上钱财是犯罪所得,仅出于好意而帮忙取款,则其行为还不能成立犯罪。其行为是在上游犯罪的基础上独立进行的另一种行为,这种帮忙取款行为本身无罪,但因其明知所取之款来路不正,所以应否定的评价其帮忙转移赃款的行为,而不是没有证据证明其参与的诈骗行为。”

    “你赢了,小姑娘。”门外看热闹的人群中传来了一个沉稳的说话声音,郭庆亮师徒3人都寻声望去,挤在门口的一群人也开始左顾右盼的寻找说话的人是谁。

    “杨检。”

    “杨检。”

    “杨检。”

    门口的人纷纷站向两边,把中间空出一条道路,陈志明这才看清检察长杨红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韩青边上,正面带笑意的看着办公室里的3个人。胡兵等人见状,顿时站了起来,还是郭庆亮的反应比较快,顺手拿起桌上迟元帅的案卷递给缓步走进来的杨红春。

    “杨检,您来评评他们俩的观点哪个比较有道理吧。”

    检察长接过了案卷却不去翻,他笑眯眯的分别看了看刚才还在激烈发言的陈志明和胡兵,又环视了一圈门口挤着的人,终于说话了。

    “抛开案件不谈,我觉得,你们办公室的工作和学习氛围非常好。从刚才你们争论的内容来听,这是一个非常小的案子,案卷也只有薄薄的两本,”杨红春说着掂了掂手里的案卷,“无论是认定为诈骗罪还是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罪,在最终的量刑方面,都不会有太大区别。对于犯罪嫌疑人而言,比起涉嫌什么罪名,他们更关心的可能是自己会被判多久。但对于我们法律人而言,像定罪这样的问题是正确理解和运用法律的基础。我很高兴看到你们年轻人能够认真对待这样不起眼的小案子,能够深入研究普通人、甚至连当事人本人都不关注的问题。我们身在基层检察院,可以说办理的案件中80%、甚至90%以上都是这种小案。而本着对每个案件负责、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的态度,认真做事、仔细钻研,这种精神是值得提倡的。”杨检说着又朝门口拥着的众人看了一眼,回过头朝胡兵和陈志明点了点头,沉稳而慢悠悠的继续说。

    “虽然你们现在都是助理、徒弟,但往后的几年里都将成长为检察官、师傅,在后面几十年的职业生涯中手握诉讼和监督权,办理各种交到你们手上的案件。因此,提高自己的法律素养、职业技能,以便对案件作出更准确的定性量刑应该是你们始终不屑追求的目标。往小了说,那是为自己的事业前途积累资本;往大了说,那是为法制社会的实现添砖加瓦。”

    “好!瞬间觉得自己高大上!”

    门口的人群里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叫好声和鼓掌声一时间响了起来。在一片掌声中,杨检把手里的案卷交给陈志明,低声说了句“我更认同你的观点”,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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