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读书 www.kudushu.org) 返乡
这是一条新修的街道，绿化带张开双臂站立的笔直，两排矮矮的平房上挂一溜样式统一的蓝底招牌，打眼一望，似一条蓝腰带悬在一个腰围粗大的胖子身上，系不住，一头悬吊下来。招牌下，站了一个腰围同样粗大的男子，上身穿一浅灰羊绒马褂，白衬衣，下面是熨的笔直的浅蓝西装裤，他头发染的很黑，看背影似五十岁，正面瞧去，估摸有七十了。他站在一家杂货店门口，正在问路。
小兄弟，往方家屯怎么走？男子的眼睛在杂货店里扫来扫去，香烟、酱油、纸巾，就是没正眼瞧店主。店主二十出头，正专心致志的摆弄手机，眼也不抬，用手指指右边，鼻子“哼”了一声，然后猛拍膝盖，对着手机笑出声，露出一口黄牙，身子前后晃。
啥事这么好笑？问你呢，往方家屯怎么走？男子提高音量，语气里有一丝命令口吻。这回，店主丝毫不睬他，只见他满脸堆笑，轻声细语的捧着手机，嘴巴凑近说：宝贝，想俺吗？那样子，像拿个祖宗牌位谦恭的作揖。
问你话呢？小兄弟，你爸在不？把你爸叫出来？男子明显被冒犯了，被一些难以言说细节。店主抬起来，脸上还僵着笑，嘴唇却很快瘪下，他眼神呆滞，肥胖的脸颊耷拉，像只无精打采的哈巴狗。你这人怪怪的勒！听你口音，你也是和县人呀，看你这么老了，连方家屯在哪儿都不知道？俺是做生意的，不是指路的，要问路，给钱！店主说，话里有浓浓的痞气，说完话，还摊开手，朝向男子。
你！你！你个小兔崽子！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去问问方家屯，谁不认识我方大？解放后，屯里就只出了我一个高官！是和县！和县就出了我一个高官！男子声音变得尖细，一边吼，一边弯膝盖踮脚，身子很有节奏的一前一后摆动，配合他说话的语速，颇有弹性，令人想到一个圆滚滚的不倒翁，头发在微风里轻舞。店主被惊的后退了两步，男子见状，以为自己被认出了，立刻闭嘴，用威严的眼神再次扫射杂货店，饼干、糖果、卫生巾。几十年来，他一进会场，用的都是这样的眼神，他下意识的挺直后背，让自己的仪表看上去更威风。
神经病啊！滚！店主从橱窗下抓起一截发霉的甘蔗，朝方大挥来，方大忙捂住头，生怕甘蔗渣掉在自己刚吹过的假发上。我是方大！方大！你问问你爸，问问你爷，问问你祖宗，方家屯的方大！方大声音低了下去，有点委屈的辩解，慢慢挪开脚步，狼狈的离开杂货店，朝另一个招牌走去。
认识他方大的人不是搬了，就是死了。他的名字，和他的办公室，他的官衔一样，很快被新人取代。儿女都在外地，一年最多给他这个做老爸的打一次电话，当然，陪聊是有代价的，第二天，方大必定付上款项：孙子钢琴班、小两口结婚5年度假游。他和老伴分居多年，每天在500平米的房子里互相玩着躲猫猫。上个月，老伴在家里摔断了腿，自己拨打120，等他开门见到120急救人员，硬是咬定撞见骗子，说自己老伴明明在公园跳广场舞，打了110，才挨个房间的把躺在地上的老伴搜出来。
一天前，方大下了飞机，打的到了和县，一路上，打了好几个亲戚的电话，本想问问亲戚小孩在省城工作的好不好？亲戚起初还热情寒暄，询问他啥时回老家，一听他马上到和县，就都“不在家了”。当初，可是他方大一手操办，给亲戚省了大把钱，把他们的小孩都安置到省城工作。一开始，这些年轻人还知情重义的，逢年过节都大包小包来看他，方大得意时说话也不假思索，领着侄儿外甥挨个房间转，把一排排落灰的礼品盒指给他们看，说自己家啥都不缺，送礼的排队。
从昨天到今天，方大连打了八个电话，吃了八个“不在家羹”。十多年前，他一隔房亲戚说，我到街上，只要提起方家屯，总会有一堆人凑上来问，认识方大吧，那个当大官的。方大想起这话，就背起手逛街来了，他仅仅想找个老乡聊聊天，聊聊方家屯，聊聊方家屯的方大家。他心里明镜一样，就是不甘。苦读书 www.kudushu.org
这是一条新修的街道，绿化带张开双臂站立的笔直，两排矮矮的平房上挂一溜样式统一的蓝底招牌，打眼一望，似一条蓝腰带悬在一个腰围粗大的胖子身上，系不住，一头悬吊下来。招牌下，站了一个腰围同样粗大的男子，上身穿一浅灰羊绒马褂，白衬衣，下面是熨的笔直的浅蓝西装裤，他头发染的很黑，看背影似五十岁，正面瞧去，估摸有七十了。他站在一家杂货店门口，正在问路。
小兄弟，往方家屯怎么走？男子的眼睛在杂货店里扫来扫去，香烟、酱油、纸巾，就是没正眼瞧店主。店主二十出头，正专心致志的摆弄手机，眼也不抬，用手指指右边，鼻子“哼”了一声，然后猛拍膝盖，对着手机笑出声，露出一口黄牙，身子前后晃。
啥事这么好笑？问你呢，往方家屯怎么走？男子提高音量，语气里有一丝命令口吻。这回，店主丝毫不睬他，只见他满脸堆笑，轻声细语的捧着手机，嘴巴凑近说：宝贝，想俺吗？那样子，像拿个祖宗牌位谦恭的作揖。
问你话呢？小兄弟，你爸在不？把你爸叫出来？男子明显被冒犯了，被一些难以言说细节。店主抬起来，脸上还僵着笑，嘴唇却很快瘪下，他眼神呆滞，肥胖的脸颊耷拉，像只无精打采的哈巴狗。你这人怪怪的勒！听你口音，你也是和县人呀，看你这么老了，连方家屯在哪儿都不知道？俺是做生意的，不是指路的，要问路，给钱！店主说，话里有浓浓的痞气，说完话，还摊开手，朝向男子。
你！你！你个小兔崽子！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去问问方家屯，谁不认识我方大？解放后，屯里就只出了我一个高官！是和县！和县就出了我一个高官！男子声音变得尖细，一边吼，一边弯膝盖踮脚，身子很有节奏的一前一后摆动，配合他说话的语速，颇有弹性，令人想到一个圆滚滚的不倒翁，头发在微风里轻舞。店主被惊的后退了两步，男子见状，以为自己被认出了，立刻闭嘴，用威严的眼神再次扫射杂货店，饼干、糖果、卫生巾。几十年来，他一进会场，用的都是这样的眼神，他下意识的挺直后背，让自己的仪表看上去更威风。
神经病啊！滚！店主从橱窗下抓起一截发霉的甘蔗，朝方大挥来，方大忙捂住头，生怕甘蔗渣掉在自己刚吹过的假发上。我是方大！方大！你问问你爸，问问你爷，问问你祖宗，方家屯的方大！方大声音低了下去，有点委屈的辩解，慢慢挪开脚步，狼狈的离开杂货店，朝另一个招牌走去。
认识他方大的人不是搬了，就是死了。他的名字，和他的办公室，他的官衔一样，很快被新人取代。儿女都在外地，一年最多给他这个做老爸的打一次电话，当然，陪聊是有代价的，第二天，方大必定付上款项：孙子钢琴班、小两口结婚5年度假游。他和老伴分居多年，每天在500平米的房子里互相玩着躲猫猫。上个月，老伴在家里摔断了腿，自己拨打120，等他开门见到120急救人员，硬是咬定撞见骗子，说自己老伴明明在公园跳广场舞，打了110，才挨个房间的把躺在地上的老伴搜出来。
一天前，方大下了飞机，打的到了和县，一路上，打了好几个亲戚的电话，本想问问亲戚小孩在省城工作的好不好？亲戚起初还热情寒暄，询问他啥时回老家，一听他马上到和县，就都“不在家了”。当初，可是他方大一手操办，给亲戚省了大把钱，把他们的小孩都安置到省城工作。一开始，这些年轻人还知情重义的，逢年过节都大包小包来看他，方大得意时说话也不假思索，领着侄儿外甥挨个房间转，把一排排落灰的礼品盒指给他们看，说自己家啥都不缺，送礼的排队。
从昨天到今天，方大连打了八个电话，吃了八个“不在家羹”。十多年前，他一隔房亲戚说，我到街上，只要提起方家屯，总会有一堆人凑上来问，认识方大吧，那个当大官的。方大想起这话，就背起手逛街来了，他仅仅想找个老乡聊聊天，聊聊方家屯，聊聊方家屯的方大家。他心里明镜一样，就是不甘。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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