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托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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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六月丁丑,有黑气堕帝所御温德殿东庭中,长十余丈,似龙。

    此事真假不知,凡所京师百姓皆传言。张胤听闻摇头不止,百姓多半听风是雨,以讹传讹,前不久还有人传言说侍中寺有雌鸡化为雄,在张胤看来,此事决不能真,换到后世的变性手术倒没准能成,只是不知有没有给鸡做变性手术的兽医。

    张胤猜测,这些奇象异事不过是有心人故意制造并流传出来的。时下,有权倾朝野的宦官乱政,有心人不便直言,所以弄些异象出来,暗指朝中有妖人当权。这时代的人们对灾异之事,多有相信。灾异之事出现的多了,兴许刘宏就会出面过问。那个五月壬午闯入德阳殿门,在羽林、虎贲护卫众目睽睽之下逃走的白衣人没准也是有心倒阉的人派去的。

    京师自乱他的,辽西百姓自过自己的生活。

    辽西百姓真心觉得安定富裕的生活或许离自己不远了。数月里,张胤连施政令,先是精简郡兵,裁汰老弱郡兵转为屯田兵,辽西郡兵如今维持在一万上下,人数虽少,但是由于装备加强,训练有素,战力反而更胜以前。

    二是,屯田。分军屯和民屯,军屯其实就是后世建设兵团的模式,以裁减郡兵为主,战斗中俘虏的四千鲜卑奴隶也被押解到荒野上垦田,鲜卑人虽然不是种地的好手,但是只要做得久了自然熟能生巧;民屯即是吸引汉人流民、乌桓等胡人,以家庭为单位进行屯田。这项政策的效果恐怕需要几年时间才能逐渐显现。

    三是,以礼义化民。命齐周为典学从事,开义学,教化百姓,先从招收孤儿、军中有功和伤残将士子弟开始。授课讲师中有唐鸾、黍谷雨、薛娇等人。

    四是,加强对归化乌桓的管理,取乌桓民心。也就是卢植在九江郡施行的那套,酌情选乌桓族人入郡守府任职。辽西郡地域广阔,郡内胡人众多,单乌桓人就有十余万。前次击退鲜卑大人柯最,赵苞就曾召集了万余乌桓骑兵参战,乌桓骑兵更是赫赫有名的幽州突骑的重要兵源。借着赵苞在乌桓人中的威望,张胤费尽心思拉拢之。

    除此之外,还有两项政策也在酝酿之中。一项是与夫余、挹娄、高句丽等异族互市,除盐铁以外,其他都可以交易,这项政策极为大胆,很多内容都是踩着大汉国法令的红线,不过张胤看中的则是巨大的财政收入。居莫悉回归老本行,再次深入胡地大行买卖之事。另一项是,着手进行海上贸易,张胤的眼光已经放到了辽阔的大海之上,他准备在临渝造船,扬帆出海发展海洋贸易,只是缺少优秀的船匠。

    与此同时,张胤命户曹清查人口,李艾、牧正带着几名少年以户曹书佐的身份参与此事。汉代课征“口赋”、“更赋”与“算赋”,都与人口数相关,现今辽西汉胡混杂,豪族门客、雇佣等“隐身”人口非常多,因此人口普查是必须要做的。“口赋”是对七岁至十四岁的少年儿童征收的一种税,每人每年缴纳二十三钱,归少府作为皇室收入;“更赋”是对按规定应该服役而未能服役的成人所征课的代役钱,正卒每人两千钱,戍卒每人三百钱;“算赋”则是出于军备目的对十五至五十六岁成年人课征的一种税,每人一百二十钱,是郡兵给养的重要财源之一,张胤不得不重视。

    清查人口之初,由于触及了辽西豪族的利益,引发了强烈的抵制,一些豪家大族处处与郡守官吏作对。豪家大族哪个不是多多恩养门客、蓄养奴仆,以维持自身豪华奢侈的生活,这其中更有不少是违法做奸后隐姓埋名寻求庇护的流犯,主家也根本不会到官府报备、缴税,有很大的治安隐患不说,而且经常成为豪族与官府对抗的先锋。

    户曹掾几次到张胤跟前大倒苦水,备言工作难做,张胤不得已亲自出面与那些豪族相商。起初张胤与这些豪族以礼相待,好言相劝,到后来,见对方油盐不进,微微一笑,转身而去。

    转过天来,辽西郡守府大肆处置涉及辽西豪族大家的案件,抓到一丝把柄就绝不松手,而且执法严格。同时郡守府又在土地、奴仆、兵役、赋税、察举等各方面“刁难”豪族,让与郡守府作对的辽西豪族痛不欲生。其实说到底,郡守府根本就算不上刁难,而是严格按照大汉律法执行而已,只是先前郡守官员对豪族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如今严紧起来就让豪族吃不消了。

    眼看张胤与辽西一些大族的关系要到完全破裂的时候,祭雍出面调停,双方各让一步,找个台阶下,事情也就磕磕绊绊地推行下去了。

    辽西毕竟地处偏僻,所谓豪族与中原豪门相比颇有不如,凭张胤如今的名声、人脉,还是可以轻松摆平的。

    在这场纷争中,单家和严家坚决干脆地站到了张胤的一边,主动上报隐藏人口、补交赋税,并各自捐助了三千石军粮。两家家主心里明镜似的,如此一来,凭着张胤的为人秉性,严纲和单经在其手下任职,受不了亏待。

    自此辽西的发展渐入正轨,张胤也忙得像陀螺一样,全身心地扑在政事上。

    张胤不知道的是,此时,朝廷正在讨论着一件与他有关的事。

    五月中旬,赵苞扶母、妻之棺回到甘陵,十余日后,入土安葬。天子刘宏知赵苞弃母全城之事,派遣使节前往吊丧慰问,封其为鄃侯。赵苞跪拜接旨,后泣对乡人曰:“食禄而避难,非忠也;舍母以全义,非孝也。如是,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间!”语罢,呕血斗余而死。

    赵苞悲郁而死的消息传至京师,满朝官员无不叹息。朝议时,有议郎提出建议尽快遴选辽西太守,而人选朝廷却迟疑不定。

    有一种说法是迁张胤为辽西太守,虽然支持者不多,但是也足见张胤如今在大汉的名声。当然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张胤名声虽响,奈何功劳未著,年纪又轻,在很多人眼中还当不得如此重任。

    刘宏感赵苞忠义,也许是出于为赵家做些弥补的心理,下旨以赵忠弟赵延领辽西太守。只是辽西偏鄙,赵延接旨后一直拖延未曾赴任,朝臣碍于其兄中常侍赵忠的威势,也是权当不知。因此,这赵延的辽西太守几乎成了“遥领”。

    幸好赵延一直不曾赴任,张胤已经打定主意,只要赵延来,他就辞官,张胤拒绝过赵忠的招揽,自然也不愿做赵延的下属。他暗中猜测,或许赵延此举正是得了老奸巨猾的赵忠授意也说不定。

    刘宏不久就将赵苞之事抛到脑后,因为他有更重要的是要做,那就是卖官。卖官鬻爵之事始于秦始皇,大汉卖官鬻爵则始于惠帝。刘宏只是将其发挥到了极致。刘宏大肆修建园林、宫殿,花费甚巨,总是入不敷出,风闻母亲董太后和赵忠卖官敛财之事后,反而以为是暴富的终南捷径,自己也堂而皇之地干起来。刘宏于西园开置邸舍卖官,价钱依官职大小而定,二千石官钱二千万,四百石官钱四百万。又命左右卖公卿官,公千万,卿五百万。并在西园另设钱库,将所得之钱贮于库中,以为已有。

    朝野上下有识之士见天子公开设立“交易场所”买卖官爵,大失所望,心寒不已。上书直谏者有之,辞官归隐者亦有之。无才有钱之人则欣喜之,终于有了当官的渠道不是!走门路买官而获高位者渐渐增多。

    七月立秋,暑去凉来。

    张胤得知天子卖官之事,摇头苦笑。这官做得也忒没意思,自己在辽西任长史秩六百石,不过仅值六百万钱而已。六百万钱,运几匹马到洛阳就挣出来了,自己何苦抛妻弃家在这里受罪。

    话虽是这么说,张胤却并没有耽误政事,赵延若不来赴任,他就尽心尽意当好自己的长史。

    屯田之事已经初见轮廓。张胤在柳城置五千屯田兵、四千鲜卑战俘行军屯。每屯田兵需开垦二十大亩,战俘倍之。有汉以来,即有大亩、小亩之分。汉初,故秦之地以二百四十步为一亩(大亩)①,六国故地以一百步为一亩(小亩)。武帝时才全国统一行大亩。

    屯田兵以屯田为要职,军事训练自然相应减少,不过每三日仍要有一日训练,毕竟屯田兵也是兵,战时也有可能需要他们上战场。事实上,辽西屯田兵也都是经历血火历练的战士,赵苞时期正是倚之数败寇边鲜卑。

    柳城居辽西郡治阳乐之西,南下则可达临渝、肥如、令支诸县,北据鲜卑,西御乌桓,沿白狼水绕过山岭向东亦可到达辽东属国治所昌黎,战略位置极为重要。张胤在此屯田一为粮草,二为军防。兼且柳城地势多为丘陵,峡谷相间,沟壑纵横,只有小块山间平地和沿河冲击平原,有“七山一水二分田”的说法,是边地屯田的好地方,因为此地不利于胡族骑兵展开攻击。

    可惜柳城由于地处边地,自鲜卑王檀石槐崛起后,常受鲜卑人骚扰劫掠,土地荒废,水利简陋,张胤费尽心思屯田,但估计产量也不会太高。更何况,田地开垦出来时已经过了春种的季节,只能零散补种些生长期短的作物,之后再种植“宿麦”即冬小麦,真正产粮只能等到明年夏天。这倒合了张胤的心意,他本来就想在辽西大面积种植冬小麦。汉时多种粟、稻,少种麦,原因是将麦子磨成面粉,极为费事。但是如今张胤主张用水力磨坊磨面,效率提高得不是一星半点。“麦者,接续之谷”,种麦产量不低于粟,更可以充分利用冬季的时间,有助于百姓度过一年中食物最匮乏的时光,因此张胤十分重视种麦,屯田区以种冬小麦为主,间或补以稻菽。

    屯田之事由程普主持,其本职功曹政事由五官掾祭雍代为处理。张胤亲自监督此事,并将身边半数黍谷山少年都派给程普,领头之人正是陈诚、王意和李蛮。这三人一向头脑清楚,允文允武,是最适合的人选。

    屯田所费农具、种子、牛马等皆由府库提供,加之抚恤阵亡将士花费甚巨,辽西郡守府自此一贫如洗。张胤笑称自己现在是大汉第一贫穷的长史。

    当人口清查的结果出来时,张胤唏嘘不已。建宁初,辽西郡在籍汉人有一万五千四百余户,八万余口,而如今查察的结果已不足八万口,这其中还包括数千世家大族隐藏的人口。也就是说,十年间,辽西人口未有增长,而是略有下降。原因无他,在于鲜卑人年年越境劫掠,大量百姓或死于刀下或内迁避难造成的。

    张胤皱着眉头,翻看着统计结果,手指在案上轻叩:“人口……恐怕下一步要大力鼓励生育,进一步吸引流民以增加人口了……”

    正琢磨着该如何实施时,尾敦在门外轻声道:“老师,赵司马求见。”如今张胤身边的护卫全部是黍谷山少年,有十几人,以尾敦、敖山为首,两人武艺高强,可入黍谷山少年前十,为人又忠勇,是天生的护卫。除了这些护卫张胤的少年外,其他人全部被张胤派往府寺各曹或军中历练,张雄、岳青、沈烈、潘虎、高海、司徒横等此时就在严纲和单经手下从什长做起。

    “哦,快请!”张胤起身道。赵芳与张胤配合默契,现今军中之事大部都由赵芳操劳。

    赵芳推门而入,张胤已经注意到他身边的童子,正是赵苞幼子赵节。赵节身着孝服,小脸悲戚,双眸红肿,显然是刚刚哭过。

    赵节伏地叩拜,口呼:“世叔。”

    张胤微微有些惊讶,赵节此时应该在甘陵老家,不知为何回到了辽西。

    “威德,节儿何时到了辽西,他不是应该在为父守孝吗?”张胤扶起赵节,问赵芳道。

    赵芳面色黯然,目视张胤道:“子承,吾有一事相求,不知子承能否答应?”张胤与赵芳两人关系不错,私下里一直不以官职称呼,而是互称表字。

    “威德但讲无妨。”

    “吾兄夫妇二人故去,此子也就成了孤儿。亡兄临终前有言,将此子托付给子承抚养。这是亡兄给子承的信……”

    张胤心下大惊,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赵苞会把幼子托付给他抚养。按理说,甘陵赵家还有不少族人,抚养赵节亦是常理。赵芳是赵苞从弟,两人关系一向和睦,互相之间决不会心有芥蒂。如果赵苞不愿将赵节托付给甘陵赵家其他族人,也应该交给赵芳才是。

    张胤心中疑虑,打开帛信浏览。

    半晌,张胤长长一叹,抚摸着赵节头顶道:“节儿孤苦,与我少时相似……”

    赵芳轻轻点头。

    张胤矮下身子,与赵节平视,道:“节儿,辽西是汝父母亡去之地,亦是汝父建功立业之地。汝可愿随吾在此生活?”

    赵节泪涌而出,强抑悲声,重重点头,坚定地道:“我愿意。父亲让我追随世叔,读书习武,他日做个像世叔一样的人。”

    “错!”张胤将赵节搂在怀中,柔声道,“节儿以后要做一个像汝父亲一样的人。”

    赵节双眸含泪,看着张胤良久,忽又重重点头……

    “吾奉忠节,失母丢妻亦不悔,唯幼子弃之不下。吾族虽巨,然委于阉寺,终难长久,非节儿托身之所。吾观子承怀方抱智,绝非池中之物。子承以才名,谱曲创书,著文立说,惊才绝艳;以孝知,戮贼救父,草庐守孝,孝勇无双,少年楷模;以仁立,敛孤教养,献策灭蝗,仁义之名布于天下。当为孺子良师。今以幼子托付,望子承念共事之谊,以相抚养……”

    张胤想起赵苞信中的遗言,感慨万千:“为抗外辱,先舍孝为忠,后为孝舍身。忠为至忠,孝亦至孝。此等忠孝豪杰,盛年夭折。悲夫!”

    赵节年方七岁,但读书已有数年,明白世叔说的正是自己的父亲,红肿的两眼冒出亮光。

    张胤拉住赵节的小手,道:“走,我们去看看你父亲战斗和生活过的地方。”

    赵节似懂非懂地点头,跟着张胤走出书房。

    赵芳看着两人的背影,喃喃道:“兄长,希望你的决定是对的……”

    ………………………………

    注①:汉制,一尺约23.1厘米,六尺(秦在六国故地以六尺为步,汉承之)为一步,宽一步,长二百四十步为一大亩,合今0.692市亩,宽一步长百步为一小亩,合0.288市亩。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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