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八至二十



苦读书推荐各位书友阅读:大头的破事正文 十八至二十
(苦读书 www.kudushu.org)    十八

    老寇能调档案馆就是权力在发挥着作用。王亮的权力起着决定性作用,有个人托他办一个农转非户口,作为等价交换,他的条件是帮着把老寇调离即将破产倒闭的东光机械厂。王亮能这么帮老寇,是因为他们家与老寇家有着很难割舍的密切关系。

    东光机械厂原是本市的一个国营大厂,职工小万人。小警察王亮的父亲王光才曾经是厂里的副厂长。他和老寇最开始是同车间的工友。说来王亮应该小老寇一辈,该喊老寇叔叔,但那天我明明听见他叫他“老K”。应该是老寇自己窝囊,自己主动降格,称王亮为自己的小兄弟。

    在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年代,王光才和寇怀天当然自豪,因为自己是时代的宠儿,是农、兵、学、商,百业的老大、是领导者,他们只是白天按部就班地搞生产,晚上呼呼睡大觉,轻而易举就成为了领导者,命运有时就是把大块大块的馅饼往人们头上砸,躲都躲不掉。自豪使王光才和寇怀天把意气风发都投到了车床的轰鸣声中,王光才成为学大庆先进代表,还去过北京,上过观礼台。王光才是累死的,他在车间机器旁休息一下便再也没起来。关于他们两人的友谊,老寇说我们就是天天在一起干活,后来在厂办一起办公,也没什么。他一死我就像掉了魂,胸口老是有东西堵着,一直堵着。

    有些事情能反映出他们相处的情况,还能还原出老寇和小陈之间的浪漫故事。

    车间发生材料倒塌事故,寇怀天不幸被砸。他全身都是伤,最重的伤在身体中部,正面是小腹至大腿之间,背面是腰椎尾椎附近。这个部位受伤,重的弄不好会瘫痪,永远依靠轮椅,轻者对繁衍后代也有影响。同车间正在和寇怀天热恋的女工小陈咧着嘴跑到医院,看到被白纱布裹得像木乃伊一样的寇怀天,嘴就咧得更吓人。

    关于这段老寇交代得比较含糊。于是我也含糊地问老寇,小陈当时看到他那副样子一定是想到什么事了。老寇头跟波浪鼓一样摇,矢口否定。因为缺少档案史料考证,我只好写成下面的样子。

    虽然小陈也是成年人了,但还没那么复杂,没想到那么多。她就是被吓坏了,为什么咧嘴她自己也不十分清楚,“瘫痪了怎么办?”“瘫痪了怎么办?”就再也不来看老寇了。看来工人阶级不是每个人觉悟都那么高,工人小陈的觉悟就不高。但设身处地想的确可以理解,人嘛是这个样子,谁都不愿意年纪轻轻找个残废人做伴侣。从这点看小陈太直截了当了,换了别人可能会把事情处理得委婉一些,服侍老寇一段,好了继续,残了再撤退也不迟。

    王光才每天早晚都要去厂医院来看望寇怀天,节假日和工休时间都在医院陪他。王光才的老婆挺着大肚子常给他送去些吃的用的东西。

    寇怀天还真神了,半年后彻底好了。除了再没有胖起来外,腰不弯背不驼,看不出有什么问题,若干年后幺儿的出现证明也没影响男女的事,这是后话。

    寇怀天工伤康复后身体一直瘦弱,因他文化水平较高,为照顾起见厂领导把他安排在厂办上班。厂办里是行政工作,相对车间轻松一些,搞搞接待,收发收发文件,做做统计报表,张罗些杂事什么的。老寇从事档案工作也是那个时候开始的,算起时间长短基本相当于王亮的年龄。

    忙完厂办的事,他常常跑回车间,站一旁看王光才和工友们铣柴油机曲杆。他那时可不像现在这样话多,站半天一个屁也没有。王光才心里清楚,他老往车间跑目的还是惦记着小陈。

    王光才是车间主任,事必躬亲忙得很,想帮他没时间也难找到好办法。但终于有了机会。王光才搞了个研发小组,要设计几种特殊刀具。他知道小陈比较笨但还是吸收到小组里。正式搞刀具时王光才跟她说了几遍方法步骤,她却一头雾水,不知如何下手。王光才故意显得烦躁,就对一旁傻愣着的寇怀天说,你负责开导她,启发她,把刀具搞出来。车间主任生气了还了得,小陈害怕,就赶紧跟着寇怀天学。耐心是寇怀天的优势,慢慢地讲,他不着急。就这样,他开导她,启发她,慢慢地讲。讲没讲与刀具无关的事?不得而知。

    后来王光才调到厂里当副厂长。身份不同了王光才要往各车间跑。但跑得还是最多的还是自己原先车间,毕竟跟那里更有感情。他发现有人比他跑得更勤,并不像他去了解生产情况、安排工作,而是探亲访友,而绝大部分是在工作时间中进行。

    听老寇讲工厂的事,我想起小时候我也老往工厂车间跑,倒不是单思敏在那里,而是舅舅是电焊工,穿一身蓝布工作服,头带着防护罩的样子特别帅气,我就爱跑去看他干活儿。

    说到东光机械厂为什么没落,老寇说就一个字“乱”。工厂隔三差五停工,没事做。不干活出不了产品,工厂没产品就没有销售,没销售哪有钱给工人发工资。

    关于工厂,我后来在库房偶尔看见一份档案,是075全宗里一封刺绣厂工人写给市长的信。上面有“一个班”、“一个排”的字样,引起我的注意,你知道我是当兵出身,只要和部队有关的,我都会觉得是我娘家的东西而特别亲切。我只看了上半段我就断定得写信的人一定没当过兵,对部队编制情况相当模糊,根本不清楚一个班、一个排的人数。

    市长,您好!

    我是刺绣厂的工人,目睹了我厂多次整顿改革,天晓得是怎么整顿改革的?越改越糟,非生产人员越整越多。现将生产人员和非生产人员统计如下:

    全厂人员:350人      厂长:7人(一个班)

    生产人员:230人      会计:16人(一个排)

    非生产人员:120人  供销科:14人(一个排)

    非生产人员怕相当于一个加强连。

    ……群众说,刺绣厂厂长多,干部多,非生产人员多,十个官来一个兵。

    ……

    官多兵少,生产自然上不去。官多是多,不是想着怎么把厂里搞好,而是任人唯亲、拉帮结派、勾心斗角。工人的思想、文化教育不抓,放任自流,一些不自觉的工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根本就没人管。生产情况一年比一年糟。

    ……

    我从十三岁就在这个厂工作,同厂风风雨雨走了二十年。我实在不愿意厂子垮下去。但照这样我看厂子一定会垮!

    一个想站出来说话但怕打击报复的工人

    1983年3月19日

    如今确实有些别扭的事:

    想着农民,把工人忘了;

    想着海边的,把山上的忘了;

    想着修摩天大楼,把棚户区忘了;

    想着吃饭的事,把看病的事忘了;

    想着挣钱的事了,把读书的事忘了;

    ……

    后来又把农民忘了。

    十九

    大头吾儿,

    许久也不见你来信,我和你爸爸非常惦记。你是我们的宝贝儿子,我们的心一直记挂在你身上。也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我们很想去看看你。

    你要就地转业,我们也阻拦不了你,你是大人了,你有你自己的思想。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们都会支持你。你爸也快退休了,要是你需要的话我们就去你那里,给你洗衣做饭搞后勤。

    你和小敏的事我们从不干涉,但现在这么挎着也不是事儿。你还是想好怎么处理你们的关系。我们和你单叔叔也不好意思见,他是好人,也为你们的事情犯愁。

    不要嫌妈妈话多,有些事要面对,躲是躲不掉的。好了,不说了,你自己注意身体,一个人不能随便,要准点吃饭。有空就给我们写写信。

    妈妈

    98.9.5

    看了妈妈的信我的心情很糟糕。早过了而立之年的我还让父母操心,我觉得很愧疚。

    妈妈说得对,我是在逃避,按政策我转业可以选择回老家,也可以选择留在部队附近的城市,我选择了留下。老家不仅仅只有单思敏,还有父母哥哥,有舅舅舅妈好多亲戚,还有好多同学朋友。之所以做出这样艰难的选择,是因为不愿意和单思敏待一起,甚至从此都不想见她。某个地方有和你发生切肤之痛的人或事,只要提到这个地方,你会马上想到那个人或那件事,其他的都显得不重要。

    因为不想面对单思敏,我不得不和父母天各一方,而他们岁数逐渐大了,对我这个脑袋上多箍的孝顺孩子,将来不能为他们端茶递水,反而要他们为我牵肠挂肚,我感到痛苦难堪。

    好在哥哥在他们身边,这给了我一些安慰。

    哥哥老实,稳重,不像我淘气,哗众取宠。他大五岁,小时候总是护着我,我被幼儿园老师送回家,哥哥几次都要去幼儿园找“肇事者”要为我“报仇雪恨”,被杨老师拦住,“人家小朋友也不一定是故意的。再说,你一个大孩子去欺负小朋友,有意思吗?”看电影他不和我们一起在背面看,“哪有左手拿筷子、拿枪的?看不习惯。”但晚饭后我表演电影他总是和杨老师、妈妈,还有外婆舅舅一起看,看完了再去做作业。他不和我一起表演,邀请他时他总是很腼腆,说演不好。我觉得这是他不和我们一起看电影造成的恶劣后果,我们是银幕背面一边看一边学着演,边学边做,对白清楚,动作到位,表演自然不在话下。到部队后我总觉得旷庆有我哥哥的影子,他们一样,总是信任我,总是护着我。新兵训练曹胜利骂我,旷庆冲上去时我下意识以为是我哥哥。离开家遇见旷庆,他总是扮演着哥哥角色,像哥哥,是哥哥。

    哥哥不如我幸运,是后五届知青,在农村插了几年队,和农民一起同学习同劳动,他教他们一些文化课,他们教他如何耕田插秧。在我上军校后他好不容易返城,待了一年业,后通过招干考试,在税务所上班。他和嫂嫂旅行结婚来过我部队,他对旷庆说大头一直受你照顾,我要好好敬你酒。旷庆说大头是个乖孩子,杨哥你放心,我会一直对自家兄弟一样对他。那天他俩没少喝。

    在婚姻问题上,我后悔自己当初没听父母的话,也没把他们的话仔细想想,而是盲目服从自己的直觉。我觉得和单思敏感情是纯真的,又怎能拒绝和她恋爱、结婚呢?终归是自己太年轻,太缺乏阅历了。长期不在一起,写个信打个电话虽然也起到交流情感、通报情况的作用,但不能随时感知对方的情感变化,更不能确切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做什么。

    实际上我对她有很多地方不很了解。

    从假日酒店回到洞房,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婚姻神秘面纱开始慢慢地揭开。她搂着我,我亲吻她的唇,彻底跨越两小无猜的界线。那一夜反反复复几次,每次都直呼着“小敏小敏……”进入“匹夫将去”的忘我状态。

    没人咳嗽,不用担心隔墙有耳、会有人去卫生间,房子是单思敏新购置的,这里只有我们两。两个搂抱缠绕在一起的人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动物的一生只考虑三件事:不被吃掉,找吃的,繁衍。高级动物的人一生要考虑多少事情?一个超脱的想法闪现在脑中:人应该在结婚前就把钱都挣够,把想做的事都做完,一旦结婚就告别外界,专心专意过二人世界的生活,不受任何干扰。此刻我在洞房里考虑的只有繁衍。人类的繁衍是复杂的,进入文明时代后衍生出一个神奇的词——爱情,他想和她一起繁衍,把“繁衍”用神奇的词替换一下于是就成了:他对她的爱情。如果她接受,那么就成了:他们的爱情。爱情涵盖了繁衍,即便没有任何结果他们依然相爱,这叫永恒的爱情。当我意识到“匹夫”还健在,看着旁边熟睡的小敏,抚摸着她白皙的臂膀,我思考着这些神圣而复杂的问题,也等待着再一次“匹夫将去”的来临。

    新婚后的几天我和小敏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呆在房间里不出门。两边家长偶尔打个电话来,问怎么吃饭,或要给我们送吃的什么的,都不主动来打扰我们。显然我们比动物们强,不会被吃掉,不用找吃的,繁衍进行中。

    为了应付不时前来贺喜的亲朋好友,我们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体按点起床,梳妆打扮好,给人风平浪静的感觉。客人来时其实我脑子是混沌的,脸上的笑是麻木、呆滞的,给客人递烟拿喜糖倒水是机械的,言语上除了“谢谢”还是“谢谢”。动物繁衍是自己的事,别的漠不关心,人就不一样,结婚包含了繁衍,却不只是你们两人的事,大家都来关心。所以我混沌的大脑中形成一个结论:人跟动物真的有区别。

    我确信小敏的脑子当时比我好使,因为到了第四天晚饭后,她提议我们出去走走。我们手挽着手沿着河边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我感觉脑子清醒了一些。她把头歪在我肩头时我亲吻她的发,我觉得天底下我们是最幸福的一对,超过了任何动物和高级动物。

    晚上回来,我们又开始繁……不,应该说又开始爱。

    早上依旧不能睡懒觉,可能还有客人来。小敏手机响,她看了看号码,接起来,“我不是不让你们这几天打电话吗?什么?严会计怎么说?该交的不是都交了吗?行了行了,你们去找严会计吧。”

    我看她脸色不好,心想着一定是出什么事情了。她不让问她生意上的事,我一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几天舒爽的心情被这个电话搅和了一下。

    小敏来电话让我突然想起一件重要是事情,我找出传呼机看,还好,上面没有显示任何信息。我是一名军官,必须随时待命。

    “你要不要去……”

    “回头再说。我们中午吃什么?”

    “包饺子怎么样?”

    “啊?好呀。”她有点心神不定。

    “那我们去买东西。”

    “好。”

    我们去菜市场。我买肉馅买菜时小敏到一边打电话,表情很严肃。

    回到家,我洗菜、和面、拌馅儿忙起来。小敏找擀面棍、擦桌子。我擀皮,小敏包。饺子下锅,很快我们就吃上了。

    “觉得怎么样?”

    “嗯,还行。”

    “部队里节假日干部战士总是去食堂一起包饺子,都凑一起热闹得很。”

    “包饺子是北方人的习惯。”

    “是呀,我们江南人偶尔吃一次也觉得挺新鲜。”

    “大头,你好久能回来?”

    “我才调到军政治部部,好歹要干些日子。”

    “我们现在结婚了,跟原先不一样了,你想过没?”

    “我还真没细想。吃,先不说这些。”

    “大头,一会儿我要去趟厂里。”

    “你去吧。”

    小敏出去了。

    我那超脱想法只是想法而已,这才五天,小敏就又要抛头露面了。一定是钱没挣够,或者一定是要做的事没做完,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小敏到晚上才回来,脸色依然不太好。

    这一夜风平浪静。

    吃完早点小敏说要出去,问我干什么。

    我说你去忙你的,我看看电视什么的。

    她说要不然你去杨老师家或单老师家吃饭吧,我中午不一定回来。

    我说行。

    不是周末,不是寒暑假,杨老师妈妈单老师可能都在上课,算了,我还是自己呆着吧。大家都在忙,只有我一个闲人。

    一连几天,小敏都是早早出门,到晚上才回来。

    出门前,她要用二十分钟在梳妆台前打扮。她不打粉,只是往脸上涂一些透明的液体。然后细致地修眉、描眉,再往嘴唇上涂肉色的唇膏。之后喷一点味道很淡的香水。西服、短裙,配着她短发,显得非常干练、清爽。

    我每天早上都陪她下楼,走出大门,直到她上出租车。临行密密语,意恐迟迟归。

    晚上我对小敏说我们还没回门呢。

    小敏说周末吧。

    我说那我明天去采购点东西。

    小敏说不用。

    第二天她回来时大包小包拎了好多东西,酒、人参礼品盒什么的。

    “我都成甩手大爷了。”

    “你才知道呀。”

    星期天我们到了单老师家。单老师、严阿姨叫惯了,一下子不知如何改口,单老师爽朗地笑,“就叫单老师,挺好。”

    严会计似乎有心事,笑的很勉强,简单问我这几天的情况,就拉着小敏进了房间。

    单老师说:“你和小敏婚事终于办了,我们也放心了。”

    我笑。

    “你从小好学懂事,我一直都喜欢你。考上军校远走高飞,现在在部队又很有作为,单老师真高兴呀。”

    “单老师夸奖了。”

    “诶,年轻人是要有抱负有作为,单老师年轻时候也是这样的。好好干,干出点名堂来。”

    “我记住单老师的话了。”

    那天小敏和她妈妈在房间说话,说了很久。

    一开始小敏早出晚归我一人在家还待得住,洗洗衣服,收拾收拾房间,看看书看看电视,几天以后也觉得无聊,我打算去杨老师家。之所以称杨老师家而不是我家,是因为我现在有自己的家了,与之要区别开来。虽然我家宽敞、舒适,但还是杨老师家熟悉、亲切。

    小学后头,两排五十年代末修的教师宿舍,杨老师家就在这里。平房,布局很怪,有两间、三间和四间的。杨老师妈妈是学校双职工,开始是住两间的。后来有了哥哥,后来又有了我,调到三间房住。外公去世,外婆和舅舅来家里一起住,领导照顾,我们一家被调到最大的四间房宿舍。舅舅比妈妈小近十岁,当时才进工厂当学徒。后来舅舅当了师傅,在工厂分到一套住房,结了婚就住到那边,后来又把外婆接过去住。当时杨老师妈妈住大间,靠墙是一张大床,屋中间放着吃饭的八仙桌,角落有个一米高的书架,床对面墙上贴着主席像,下方是一只五斗柜,柜子上靠墙中间位置摆着一尊主席全身的瓷雕像,还摆着红皮的《毛泽 东选集》和《毛 主席语录》红宝书,一侧有一台交流收音机。当时学校革委会干部来家里看,说睡觉的地方挂主席像设宝书台对领袖不尊敬,但看到其它三间房也都有床,也只好默许。外婆和舅舅住的房间合起来与杨老师那间一样大,只不过隔开了算两间。我和哥哥住一间,上下床。我们这间兼厨房,生着煤炉,烧水做饭,冬天时我们这间最暖和,就是煤烟味不好闻。后来杨老师借鉴了很多家的做法,在屋后修了个小披间,做厨房。厨房移出去后我和哥哥闻不到煤烟味了。没有厕所,方便要去宿舍后头的公厕。外婆房间有只木质马桶,她年纪大,在房间里大小便。其它房间只有痰盂,起夜小便用。早晨起来,各房间的痰盂各自倒,外婆的马桶由舅舅负责倒,有时哥哥也帮着倒。杨老师天天一早就把收音机打开,听《新闻和报纸摘要》,声音开得很大,每个房间都能听见,无形中提醒大家该起了。一日三餐等重要活动都是在杨老师他们大房间进行。晚饭后一般是我表演,大家看。我罢演时大家就坐在一起聊天。上小学三年级,开始知道难为情后,我就彻底罢演了。之后杨老师又把收音机打开,听《各地人民广播电台联播》。再后,各自洗洗就睡了。76年秋,杨老师突击买了一台12吋黑白电视机,为了能瞻仰到主席遗容、看主席追悼大会实况转播。

    舅舅、外婆搬走后杨老师对家做了调整。我和哥哥分别搬到外婆和舅舅住的房间。我们的房间空了出来,把八仙桌和五斗柜搬了进去,请了一张新的主席像贴在墙正中间,五斗柜上依然放置着主席瓷雕像和红宝书。这样布置革委会干部看了很满意。后来墙上的主席像和柜子上的雕像一直都在,只是红宝书被放到书架上了。杨老师房间里,小书架换成了上下两节的高书橱,添置了大衣柜、写字台和一对单人沙发。我上军校时杨老师买了一台17吋带遥控的彩色电视机,他和妈妈躺着沙发上看,用遥控板换频道,原先黑白电视要走到跟前转旋钮,用着很不方便。哥哥结婚后也搬到单位分的房子住。不过周末他和嫂嫂都会带着侄子回家来,晚上就在家里住。

    单老师家原先也在这里,两家挨着。后来严会计所在中学盖了新楼,他们搬到新楼住了。他们搬家我们都去帮忙,我和小敏在装满家具被褥的板车后头推。

    现在杨老师家只有他和妈妈住,没有以前热闹。

    如我所料,我到杨老师家时门是锁的,他们都上课去了。我掏出钥匙,开门进屋。

    环顾这老旧房子里的一切,无不蕴藏着记忆。大衣柜顶上有个旧樟木箱子,里面都是我的东西,课本、作业本,奖状,弹弓,铁环,小人书,相册。里面还有几只纸盒子,盒子里是主席像章,大的小的,圆的方的,铜的瓷的,各色各样。一层码放好,上面铺一层口罩布,又码一层。有次严会计来家,说如今有人高价收购像章,她把家里的都卖了。杨老师认为还是留着,作个念想,不缺那个钱。看见五斗柜上主席瓷像有浮尘,我找来干毛巾擦拭,还擦了擦旁边的交流电收音机。买了黑白电视机后,杨老师听新闻的习惯变成了看新闻,收音机很少开。我想试试它还是不是好的,插上电源,打开开关,几十秒后慢慢有声音,“……滴,嗒!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11点整。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报告新闻……”

    大门处有响声,是妈妈回来了。

    “妈!”

    “嘿我说呢,一早起来我左眼皮就跳,就知道今天有什么好事,原来是你跑回来了。小敏呢?”

    “小敏去厂里了,一个人呆着有点无聊,回来看看。妈妈你上午没课了?”

    “没课了。嘁哩喀喳把作业批改完我就往家跑,哈哈哈哈。”妈妈笑得很开心。

    “嘁哩喀喳?这不是批改作业,是砍柴禾啊呀。”

    “你妈教了快一辈子的低年级课,批改这点东西不就跟砍柴禾一样嘛。小日子过得怎么样?这几天都吃啥?”

    “那边锅碗瓢盆都有,菜市场也近,自己烧饭吃。爸爸还没回来?”

    “他第四节有课,要12点才回得来。你有口福,昨天买了带鱼还没做,你帮我打下手,一起做饭。要不要给小敏打个电话,让她中午一起吃?”

    “不用了,她这几天忙得很,很晚才回去,好像是厂里出了什么事。”

    “哦。你还有多少天假?”

    “还有十来天。”

    “完了你们一起去你部队?”

    “还没说到这事呢,可能悬。”

    二十

    旷庆电话打到我宿舍里。

    “有事快说,没事熄灯睡觉。”

    “诶,你急啥?又不要你掏电话费。”

    “上几次的话费还没报呢。”

    “报报报,单子都给我留着,看你小气的。我问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

    “被美女滋润的吧?诶,那个美女她叫啥名字?”

    我考虑告不告诉他。和文艾算是好朋友了,告诉他也无妨,“叫文艾。”

    “哟,这个名字不错。诶,你嫂子上次去,说在一楼看见一个小美女,长得像天仙,是不是她?”

    “我当时没在,我怎么知道,又没长千里眼。”

    好嘛,这两口子一样贼,多半是宋红梅见我没回来就自己在我们楼里四处瞎转。馆里美女也有几个,但像“天仙”还真只有一个,八成是她瞧见她了。

    “我跟你说,你这个周末把那个文美女带家里来,我们见见。”

    “凭什么见?”

    “……”

    “我怎么向她说?我一个傻哥们想见你?人家凭什么让你见,你脑子坏了。”

    “也是。要不这样,明天我正好要回城,我上你们馆里去,先认识认识,你看行吗?”

    “我说你们想干嘛?”

    “操你的心呀傻小子,一个人单着像什么。”

    下午传达室打来电话,说有个军官找我。我下了楼。有大半年没见旷庆了,我擂了他一拳。

    “带我参观一下?”

    “行。”

    参照人事处王处长头次见我时的介绍,我问他我们大楼像什么。他仰视大楼,摇头,“像个傻大个。”他的回答非常让我失望,眼力劲儿跟脑水一样,很一般。

    在查阅大厅,只有文艾一个人坐在接待台前。她看见我们,朝我们笑。

    “有个傻大兵要查档。”

    文艾笑出声来,“是你战友吧?”

    “你说对了,是我军校classmate,旷庆,专门来看你。”

    “看我?”

    “奇怪吧?”

    “咯咯,不奇怪。”

    她这样回答把我搞慌了。怪我自己,是我自己的话说得傻。终归怪旷庆,跟他呆一起脑子都受影响。

    文艾打量着旷庆,“军人就是帅!杨新你好久也把军装穿起来让人看看,咯咯。”

    “他穿军装比谁都帅。”

    “是吗?”

    “你就是小文?”

    文艾站起来,“我是文艾,旷哥好。”

    晚上旷庆电话又来了。

    “啊呀,我跟你嫂嫂真是瞎操心了,看得出来跟小仙女关系很融洽呀你小子。”

    我笑。

    “我就说你小子鬼心眼多,诶我问你,你是不是事先打听档案馆有这么个小仙女,才转那的?你说实话。”

    “没有没有,向毛主 席保证。怎么可能呢,我对地方一门不门,跟谁打听呀。”

    “行,真行,哥哥我是服了你了。看你们样子相处得不错,是不是早就展开攻势了?”

    “你就自己瞎琢磨吧,我三十好几老爷们儿,人家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呢?得下得了手啊。”

    “什么大老爷们小姑娘的,该下手就下手。我要是不对你嫂嫂下手,她早成人家媳妇了。”电话那头“啪”的一声,估计旷庆被宋红梅扇了。

    “兄弟我告诉你,这找媳妇就跟打仗一样,不能心慈手软,奶 头山你不去占领就被敌人占领了。”

    “啪”,又是一下,传来他们的笑声。

    真腻味这两口子,“说完了吗?挂了啊。”

    “着什么急呀,是不是要去跟小仙女约会?”

    “旷大参谋,别把人都想得像你那么复杂好不好,你的问题当初就没有交代清楚,让你蒙混过关了。”

    “我说兄弟,哥哥我当初真是清清白白的呀,都被你们屈打成招。”那边又在笑。“诶,明天来不来?”

    “不一定,找合适机会吧。”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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