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迫近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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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和法尔切妮、特亚修的重逢缓和了冷战的气氛,至少表面上,冒险家们恢复了和乐融融的关系,但敏锐的魔法师还是嗅出一丝不自然,瞅了个空询问黑发少女:“你们闹矛盾了吗?”

    “呃…矛盾也不算,只是一点小小的摩擦。”杨阳含糊以应,不是不信任法尔切妮的人格,而是这件事牵连甚广,根本没办法跟外人说。何况争执的原因之一就是对方的主君,难保不引起愤怒。

    “哦。”法尔切妮没有起疑,只是本着前辈的立场由衷劝告,“小摩擦也不可以放着不管,要尽快解决。冒险家之间的协调非常重要,不然有可能在战斗中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甚至如果不能修复的话,拆伙另找合适的搭档比较保险。”

    “我们还没到这地步啦。”这么嚷嚷的是肖恩。诧异她口气的突变,法尔切妮眨了眨眼:“没有最好,我只是告诉你这种情况的处理方法——还有,杨阳,你好像变活泼了?”

    “呃……”肖恩赶紧闪人,换宿主出来粉饰:“哈哈,我只是一时激动,因为和同伴闹得不太愉快嘛,不是性格有什么变化。”说着,狠踹总是冒冒失失捅娄子的寄宿者。

    “哦。”法尔切妮很有点将信将疑。耶拉姆熟练地转移话题:“你们住哪儿?方便的话,过来一起住如何?”

    “好啊,我们住[金褛鱼]旅馆,只要把房间退了就行。”特亚修大方地答应。法尔切妮却持不同意见:“还是你们搬过来吧,怎么说这里也是我的母城,理应我招待你们。”昭霆奇道:“对了,法尔切妮你娘家不是在这儿吗,为什么还住旅馆?”

    “我娘家不在这儿,在更北边的埃维里沃,有没有兴趣去玩?”

    “那个埃什么好玩吗?”

    “好玩极了!那里是法师的大本营,有许多不可思议的景象,各式各样的魔道具,漂亮的魔法首饰和小玩意儿。”

    昭霆被她鼓吹得动心,杨阳也若有所思:“法尔切妮,那里可以打造魔道具吗?”法尔切妮感兴趣地转过头:“当然可以,你有原材料?”

    “嗯,有人送了我一块。”杨阳迟疑地掏出罗兰赠送的紫莲石,不仅法尔切妮,昭霆等人也好奇地围过来。

    “太棒了!”端详片刻,女魔法师发出惊艳的感叹,“这么纯的成色,这么完美的形状,绝对是顶级的货色!谁送你的?好慷慨!”

    “这个……”杨阳心里也很吃惊,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吞吐道,“是一个…朋友。”几个少女的眼里都浮起暧昧之色,法尔切妮尤其露骨:“是男性朋友?”特别加重“男性”两字。

    “不是啦!”杨阳尴尬地低吼。这回换昭霆用手肘顶她:“阳你就别害臊了,又不是第一次钓到大鱼。”

    “什么什么?什么大鱼?”女性总是对八卦没有抵抗力,连还在火头上的希莉丝也放下隔阂,加入进来。不过昭霆倒没冲昏头,想起表姐曾因为自己一句调侃,就晕倒加发高烧,当下不敢乱吹,只含糊说有个大人物和杨阳很投契,给了她一个信物,还叫他凭这信物去找他,听得女孩们唏嘘不已。

    杨阳松了口气,不禁也回忆起卡萨兰城主的音容笑貌,突然发现是有不少男性送她礼物。先是史列兰送的红宝石耳坠,然后是神官送的十字架项链,再来是银龙王送的龙鳞护身符,最后是罗兰送的紫莲石。其中最珍贵的是红宝石耳坠[真王的荣耀],最实用的是护身符,最不值钱的是项链,但她最重视的就是这件心上人亲手为她戴上的首饰。

    下意识地抚摸胸口,感到熟悉的触感,杨阳微微而笑。

    《我也要送你礼物!》脑中响起的声音令她回过神。

    (干嘛,没事凑什么热闹?)思念被打断,杨阳有点不高兴。肖恩闷闷地道:《因为因为,罗兰城主和你只是普通朋友,他都送你东西,我这个宿命的另一半不送好像说不过去。》杨阳莞尔:(傻瓜,你不是送过我一把弓么?)

    《啊,对哦,不过那算吗?》

    (当然算,我可是好好地保存着,别胡思乱想,还是想想怎么跟希莉丝和解。)

    《呜……》

    “阳,你傻笑什么呢?”昭霆首先注意到她的异状。法尔切妮的眼神转为关切:“杨阳,你真的不对劲,不会连你也学那种乱七八糟的方法,把人格分裂了?”杨阳连忙摇头否认:“不是不是,我只是想起一些事情。”肖恩,你真是害死我了!

    “埃维里沃有那种法师吗?”牢记维烈的警告,耶拉姆慎重地问道。法尔切妮苦笑:“我是没见过,不过确实有,而且…有些不好的传闻。”特亚修大喝:“法妮!”见他神色凝重,余人也不安起来:“怎么了?”

    “没什么,因为那是魔法师公会内部的消息,特亚修怕我说出去,会受到责罚。”法尔切妮露出充满透明感的笑容,“不用担心,哪里都会有害群之马,法师又是一群特别容易钻死胡同的人,但是这些影响不到你们,我担保你们会有一场愉快的旅行,所以,一起去吧?”杨阳等人面面相觑,觉得不便拒绝,而且埃维里沃本来就是他们的行程目标之一,就应允了。

    ******

    一行人收拾行李,搬到金褛鱼旅馆,恰好赶上吃晚饭时间。特亚修叫了一桌丰盛的菜肴,让十几个人吃也绰绰有余。耶拉姆暗暗嘀咕这未免太奢侈了,昭霆却想起特亚修曾说法尔切妮的食量是自己的三倍,怀疑地观察,果然不见她大吃大喝,反而仪态端庄地小口进食,说有多气质就有多气质。

    不料,他们每个人都吃饱后,法尔切妮还是一副兴头上的模样,而且速度越来越快,扫完所有的剩菜,招手对服务生道:“小姐,请再给我一份甜甜圈和香肠甘蓝卷。”

    “再一份!”

    “再一份!”……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风卷残云,像无底洞一样填,心道:她到底是怎么塞进那么多东西的?怎么看她的身体也装不下啊!

    《比我还厉害。》肖恩由衷叹服。特亚修握住妻子的手,无奈地道:“好了,法妮。”法尔切妮回过神,朝众人绽开依然十分有气质的笑靥:“啊哈哈,不好意思,一高兴就多吃了点。”杨阳干咳一声,道:“你们的食费一定很惊人吧?”

    “这倒还好,我们当冒险家时攒了不少积蓄。退休后,法妮还可以从魔法师公会领取丰厚的津贴,我也有一块封地,生活不会有什么问题。”回答的是特亚修。希莉丝讶道:“你是骑士?”在埃特拉,只有龙骑士能够获得封地,连贵族也只是拥有庄园。

    “不,我哥哥是龙骑士。但他对这方面的事没兴趣,就把土地过继给我了。”

    “他哥哥很有名唷,就是青龙骑士巴曼。”

    “耶耶——”杨阳等人一齐惊呼。昭霆激动地瞪视特亚修:“你知不知道,你老哥和神官先生打过架?”这回轮到夫妻俩尖叫:“什么!”

    “我是听哥哥说过,他有个很佩服的人,名字叫索莱顿,枪术了得,原来……那人就是神官大人。”特亚修失神地喃喃自语,满脸难以置信。神官大发神威凌迟双头哭虫时,他和盗贼萨姆已经晕了过去,因此对神官的武艺没有切实的体会,不然有很多片断的线索可以联系起来。耶拉姆感慨:“这个世界真小。”杨阳和昭霆赞同颌首。

    当晚,他们住在夫妻俩招待的高级客房里,度过了安稳的一夜。惟独黑发少女碾转反侧,一时睡不着。

    《杨阳,干嘛老翻来覆去的啊?》共用身体也意味着感觉同步,肖恩被折腾得睡意全消,不解地问。杨阳没好气地道:(你还有心情睡,你才是应该烦恼的那个吧。)有这样的师父,索贝克真是不幸。

    《我白天一直在想啊,晚上才想休息一下。》

    (你想出什么来了?)

    《嗯…先不跟希莉丝争,到坎塔萨找罗兰城主,和他当面对质,再由他引见帕尔,大家和解,一起快快乐乐地话家常——完毕。》

    (……)杨阳无言了整整半分钟,抱头叹息,(单细胞生物果然是不适合思考的。)肖恩哇哇大叫:《那你说,有什么好办法》这倒问闷了杨阳,沉吟片刻,她脑中蓦地灵光一闪,翻身坐起,险险咽下到口的声音:(不对!我们被朱特骗了!)

    《啊?》

    (你仔细想想,一开始话题是围绕帕西尔提斯是索贝克,你要去见他展开的,可是扯着扯着,就变成罗兰城主是不是有野心上头去。其实他有野心也不奇怪,他才华洋溢,年轻有为,原来的国王又是个昏庸的君主。他想篡位,谁也不能说他错。但朱特给我们制造了一个错觉,好像他有野心就是十恶不赦,连带索贝克也不可饶恕。)

    《……对哦。》肖恩矛塞顿开。杨阳继续分析:(这样一来,拉克西丝元帅的行为也解释得通了。身为王室中人,她肯定不想把祖宗的基业拱手让人,无论罗兰城主多么贤明。两方都没有错,所以朱特的选择题是不成立的。)肖恩听得连连点头,大为宽心:《嗯!》

    (不过……)杨阳突然露出犹豫之情,(如果我的猜测无误,你就要做好心理准备了。因为朱特设的局是建立在罗兰城主确实有野心的前提上,才能确保他最后稳赢。而从希莉丝的反应来看,罗兰城主的野心还不止是当上国王这么简单,很有可能是统一全境,成为魔导国真正的王。)

    《……》

    (那么,他就和其他四位城主冲突了,而希莉丝的愿望又是当上南城城主……)杨阳一言未毕,被厉声打断:《不要!我决不和帕尔为敌!》叹了口气,杨阳烦恼地耙耙刘海:(别说索贝克了,就是罗兰城主,你也不忍心和他站在对立立场。)肖恩默认,半晌,闷闷地道:《他是帕尔的徒弟,帕尔一定很重视他。》有了个徒孙让他感觉自己很苍老。

    (真难办啊。不过我们也不用太悲观,扎姆卡特…维烈预言今年就会爆发大规模的战争,以希莉丝目前的状态,想插手也无能为力。至于她母亲,其他城主,这是他们必须面对的,我们也没有置缘的余地。)话虽如此,想到中城城主,杨阳还是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说下去,(我的意见是,你不要去见索贝克,他已经开始帮助罗兰城主了,你见到他,几句口风一露,加上希莉丝和朱特搅局,他可能会看在你的面子上,和罗兰城主决裂,那样他肯定不好受。)肖恩满心不愿:《但是——但是——》

    (是你一个人为难好,还是拖他一起为难?)

    沉默。感到不属于自己,却清晰得像是自身情感的苦涩,杨阳柔声劝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也必须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索贝克是个明白自己在干什么的人,你不必过于牵挂。至于道歉,你拜托罗兰城主,或者写封信去也行。而且你没有恢复记忆,见了面只有尴尬。还是等你想起他,再堂堂正正叫他一声‘帕尔’,向他道歉比较好。)听到最后一句,肖恩的心情才舒坦了些,点点头:《你说的对。》现在的他,是还没有资格去见帕西斯。

    动了半天脑筋,杨阳也累了,躺回有些泛凉的被窝,很快进入梦乡。反而是肖恩心潮澎湃,思前想后,过了良久才迷迷糊糊睡去。

    窗外,月色凄迷。漆黑的夜空中,一轮银月高悬,散发出幽冷的光芒。静谧的房间里,除了炉火发出的劈啪声,熟睡的人们细微的鼾声,再无其他声响。

    昏暗的角落,忽然涌出一团流云状的光雾,缓缓聚拢,形成女子娉婷的轮廓。剔透的美貌,莹润的肌肤,仿佛一尊水晶雕琢的娃娃。她撩起宛如月光结晶的白纱长裙,走向最里侧的床铺;倾身,任一头长长的漆黑卷发流泄而下;目光掠过旁边睡得正香的几个少女,定在杨阳脸上;然后,伸出手,轻轻碰了她一下。

    青光闪现。当光芒消失后,黑发少女的形象隐去,换成以不同姿势沉睡的棕发青年。与这个变化呼应,女子清澈的紫眸浮起浓浓的水雾。

    “肖恩师父……”

    淡如轻风的低语,却包含着深不见底的情感。魔王屈膝坐下,白皙的手指耙梳他凌乱的刘海,尽管实际上根本触摸不到。

    “刚刚,我去见了帕西斯。”

    和面对魔界宰相时强势而冷酷的态度截然不同,此刻的魔族之王就好像一个见到久别重逢的父亲,急于把在外面所受的委屈一吐为快的孩子。

    “我抱住他、亲吻他,可是,他什么也感觉不到。”颤抖从指尖曼延至全身,投向虚空的视线摇晃着,“就连告诉他我还活着,还存在着的声音,也传不到他的耳中。”

    “我好恨,肖恩师父。每天每天,我都做着过去的梦。你抱着幼小的我在荒野里流浪,和大家一起打打闹闹……那个时候好快乐,每次我都是哭醒过来,因为意识到……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夺去这一切的是众神!如果不是那个该死的预言,你就不会被东方学舍抓到,继承天杖,在降魔战争里受伤,让英雄王和席恩钻了空子!明明罪魁祸首是他们,还敢摆出一副施恩的嘴脸,恶心!席恩都没他们虚伪!”

    随着越发激动的话语,紫色的双眸不再有泪,而是焚天灭地的恨:“他们夺去我的一切,我也会毁掉他们最珍视的东西!”

    垂眸,触及床上的人时又恢复原本的依恋孺慕:“就快了,肖恩师父,你从这个咒缚里解放,我和帕西斯相见的一天。”

    俯下身,在养父的前额印下一吻,菲莉西亚和来时一样,静悄悄地消失了踪影。

    ******

    “啊——”

    第二天一早,一声凄厉的长号划破天际。

    “阳…肖恩!?”最先跳起来的希莉丝看到呆坐在床上的情人,发出意外的低呼。跟着爬起的昭霆揉揉眼,叫道:“怎么是你!阳呢?”却见对方缓缓转过头,露出以往从来没有过的,尴尬中带着腼腆的表情:“不是肖恩,是我。”

    “啊!?”连同最后起床的莎莉耶,三个女孩都愣住了。

    “我是杨阳,不是肖恩!”黑发少女用力拍打胸膛,接着瞪视大了一号的手,一脸欲哭无泪。这就是她刚才尖叫的原因了,试想哪个正常的女性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男人还能无动于衷?不亚于她,正牌的肖恩也是满心困惑,惶乱无措。

    希莉丝回过神,慌张地问道:“那、那肖恩呢?”杨阳叹了口长气:“在里面,大呼小叫,申明他没有用任何诸如拟态术之类的法术。”莎莉耶不解:“那为什么会这样?”杨阳翻了个白眼:“你问我,我问谁。”她已经烦躁得快疯了,口气就很不好。

    “真的是阳?”昭霆将信将疑,走过来捏表姐的脸,“我来试试。”杨阳一言不发,劈头就是一个暴栗。被打倒在地的昭霆喃喃道:“是阳……”肖恩不会打她。

    “他还能出来么?”希莉丝问了个有建设性的问题,受她感染,杨阳也冷静下来,点了点头:“可以,先起来的就是他,那时还没觉得异样,我被拖出来才发现不对……之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唔~~~听肖恩的声音这么理智地说话真别扭。

    “现在我担心的问题是——”杨阳双手握拳,从咬牙切齿转为歇斯底里的高喊,“我要怎么洗澡?总不见得要我去洗男人的那个吧!”三个女孩脸红地对视,半晌,希莉丝小声道:“让肖恩自己洗……”

    “这个身体是我的啊!虽然外表是男的!你…你要一个男人帮我洗?”

    静默。像山那么高,海那么深的静默压在每个人的肩头。更糟糕的是,房门也在这个时刻被敲响:“杨阳,出什么事了?发出那么大的叫声!”

    “不对,那不是杨阳的声音,是男人!你让开,我来教训这个登徒子!”

    “法妮……”

    嘈杂声中,一手凝聚着火元素的法尔切妮气势汹汹地冲进来,被及时赶到的耶拉姆拦住:“等等,他是我们的同伴!”

    “耶拉姆,我是杨阳。”黑发少女颓丧地掩住脸:呜呜~~连师兄也认不出她了。闻言,褐发少年和前军人目瞪口呆,夫妻俩的下巴则滑落到地。

    ******

    “原来如此。”

    听完事情的始末,四人才恍然大悟。法尔切妮露出不豫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你未免太见外了。”杨阳两手直摇,诚恳地道:“不是的,我不是不信任你们,而是肖恩的身份……太微妙。虽然是生灵,他毕竟也是幽灵,一般人对死者都很恐惧,加上我和他的关系很难说清楚,可能会被误认为是死灵法师。”

    “嗯,难怪你这么谨慎。”法尔切妮神色顿和,拍拍她的手背,“不过我城对死灵法师不像别的城那么排斥,还有人公开研究,你不用担心。”特亚修道:“法妮,你帮她看看是怎么回事吧,这个样子实在别扭。”女法师点点头,吟唱起咒文,连用几个侦测和解咒的魔法,毫无作用,困惑地皱起眉头。

    “怎么样?”尽管看表情就知道不乐观,杨阳还是抱着一线希望问道。

    “奇怪,我没有感到任何魔力的波动,不像是中了咒术。当然,也有可能是施法的人比我强,我感觉不出来。但是我猜想…只是猜想,也许你体内那位和你融合得太彻底了,才会在外貌上呈现变化。”

    “那我出来!”肖恩突然大喊,吓了众人一跳。然后就看到他“嗯~嗯~”地憋了半天,沮丧地垂下肩膀:“不行,出不来……”

    “肖恩。”希莉丝安慰地伸出手,被法尔切妮抢先一步,捧起肖恩的脸:“是个好小伙子呢,刚刚是逗你的,哪有那种事啊。别担心,姐姐会想办法。”说着,亲热地拍了拍,看得希莉丝醋缸打翻,特亚修一脸妒意。

    “呃——”棕发青年不自在地动了动,讷讷道,“什么办法?”女法师意犹未尽地捏了捏,在丈夫发作以前缩回手,恢复正色:“我认识几位对亡灵有研究的高段法师,我们即刻启程,前往埃维里沃吧。”

    ******

    由于法尔切妮有四个月的身孕,一行人是坐马车上路。但是法尔切妮的娘家为夫妻俩准备的是一辆不大的四轮马车,踢开特亚修后,也只能勉强塞五个人进去,让四位女性和现在不知算男算女的杨阳占据,剩下的男性们另外骑马。

    “好不习惯。”局促地把两手放在膝上,杨阳发出第N次叹息。坐在她旁边的法尔切妮笑道:“有什么关系,这个模样挺帅啊。”两人斜对面的希莉丝扁嘴不吭声,虽然明知眼前的人不是肖恩,看到其他女人和“他”坐一起还是不舒坦。但她的身材比法尔切妮和肖恩都纤瘦一点,就和昭霆、莎莉耶挤一张凳子。

    “实在不习惯的话,叫肖恩出来好啦。”昭霆大咧咧地道。杨阳摇头:“他说为了避免出问题,在离开埃维里沃前都不出来。”莎莉耶竖起食指:“那你要注意别露出女生的习惯,不然看起来会很怪。”

    “我平常很娘娘腔吗?”

    “没有!”昭霆四人异口同声,特别是希莉丝,叫得最响。当初她误会杨阳是男生并强吻她,就是因为她的外貌和举止都非常男性化的缘故。

    “这不就得了。”杨阳微笑,看得昭霆、希莉丝和莎莉耶心下悚然:尽管没有脂粉气,但是肖恩的脸露出这么温文尔雅的笑容……

    “啊,到埃维里沃还有起码三天的车程,就这么干坐着很无聊,我临走的时候托服务生买了两包茶叶和一些点心,我们来开个茶会如何?”心思细腻的杨阳提出让三人更加冒冷汗的建议。不清楚肖恩为人的法尔切妮第一个响应:“好啊!你想的真周到,比我细心多了,难怪特亚修老是说我粗枝大叶。”

    “没有啦,只是我喜欢喝茶,不知不觉养成了习惯。”

    杨阳最爱喝的本来是红茶,但东城以药用的香草茶居多,红茶价钱贵,她就退而求次。反正神官除了酒只喝香草茶一种饮料,在神殿她就学会泡,现在拿出来现,也有模有样。

    弥漫着茶香和甜点芬芳的狭小空间内,五个女性轻松地谈天,不时传出几声大笑,可怜男士们顶着冷风策马奔驰。不过吃午饭时,他们也结结实实享用了一顿耶拉姆亲手整治的烤肉大餐。

    奇鲁镇是沙夫尔领最靠近埃维里沃大道的歇脚地,以前不过是个寂寂无名的小镇,自从埃维里沃大道建通后,运载着各种布匹、粮食、矿物、珠宝、药材和茶叶等货物的商队来来往往,旅馆店铺如雨后春笋般接连开张。大大小小的佣兵团,千奇百怪的冒险家和形形色色的异族都可以在这里见到踪影。虽然眼花缭乱的程度还不及前面的埃维里沃,但也足够令人目不暇接。

    考虑到一连几天都是在农舍借宿,众人决定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赶往目的地。

    马车停在一家名叫[黑色惊悚]的旅馆前,法尔切妮当先跑进去,冲柜台喊道:“寇德叔叔,我回来了!”

    “哟,这不是法妮吗,你不是去南边度蜜月了,这么快就回来了。”脸上有道一字疤的魁梧男子放下手中擦着的餐盘,亲热地招呼。杨阳习惯性地观察四周,意外高峰期客人竟然不多,可能是旅馆名字太吓人的关系。干净的大厅里只有三三两两的男女在走动,值得注意的是角落里两个裹斗篷的男子,似乎是魔法师,其中一人朝法尔切妮投以轻蔑的目光。

    “因为碰到以前的朋友。”法尔切妮一扯杨阳,“我来介绍,这位是杨阳,弓箭手兼魔法师,你也可以叫她肖恩。”寇德一怔:“呃…啊?”不等他回过神,昭霆等人也自我介绍。

    这回,杨阳感到那个魔法师又不屑地看着自己,猜想是职业的原因。一般兼职法师都被认为是半桶水;至于法尔切妮,对方大概嫌弃她言行不够端庄,有辱法师的高深形象。

    察觉寇德打量的视线,杨阳礼貌地深鞠一躬:“你好,寇德先生。”

    “呵呵,和法妮不同,是个稳重的孩子呢。”寇德笑了,眼神新奇而玩味,“看你的打扮,既不像法师,也不像弓箭手。”杨阳尴尬地搔搔头,她现在是肖恩的模样,套不进护胸,斗篷又太短,只好一身褚色长衣的本色扮相,肩背基里亚斯之弓,腰间别着法杖[灯熏鱼]。

    嗤!角落传出一声轻笑,众人转过头,除了杨阳,没人分辨出是谁笑的。昭霆皱起眉头:“真讨厌。”莎莉耶小声附和:“就是,阴阳怪气的。”朱特宽宏得多:“似乎这才是正统的法师。”

    “那个紫袍的人很厉害,别盯着他们看。”希莉丝警告,白魔法师对魔力的感知比普通术士敏锐,一进门,她就感受到一股庞大的压力。

    “这家店经常有这样的人物。”法尔切妮没放在心上,转向老板,“我说寇德叔叔,你真应该装修一下,免得这里变成龙蛇混杂的黑店。”寇德轻轻敲了她一记:“用不着你瞎操心,我的店保持这样最好,省得客人太多,忙不过来。”说着,对特亚修道:“带你老婆上楼去,还是原来那间。至于你们带来的小朋友们,让他们住隔壁两个大房间。”特亚修道了声谢,搅着妻子走向楼梯。

    放好行李,打开窗户通风,女孩们不约而同地拿出换洗衣服,然后定在门口。

    “呃,阳,你是不是…等一下再去比较好?”昭霆建议,刚刚在走廊上就有人对房间的分配瞠目结舌,万一浴室里有人,那可出大乱子了。莎莉耶和希莉丝也用爱莫能助的眼光凝视可怜的同伴。

    呜呜呜~~~杨阳一脸哀怨。希莉丝不忍心地拍拍她的肩:“或者我们叫人抬一桶进来?还是你委屈一下,就擦擦澡算了?”

    “……我洗。”杨阳咬牙,豁出去了。三天没洗澡,她已经浑身不对劲,再也顾不得矜持。宛如晴天霹雳,肖恩当场傻眼。昭霆三人面红耳赤,更同情地瞥了她一眼,嗫嚅道:“那…那我们叫人抬水。”

    《杨阳……杨阳……》澡盆抬进来后,肖恩急得团团转,想劝又无从劝起。杨阳的尴尬不亚于他,红着脸解下法杖:“干嘛,你不是挺大方的,上次还想用我的身体在湖里洗澡。”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肖恩害臊地道:《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身上有疤啊,很难看的,你不要看。》杨阳差点跌倒:“你你……我没话说了。”这家伙根本不知道羞耻为何物!

    当事人都不介意被看光光了,她还扭捏个什么劲?这么想,脸上的血色消退大半,杨阳动作堪称自然地拉下头绳,一头微卷的棕色长发倾泄而下,直垂至腰。她好奇地捻起一束:“你的头发完全没有分岔呢,留这么长真不容易。”肖恩奇道:《留得长会分岔吗?》

    “一般都会。”

    《哦。》

    聊天让杨阳更加放松,解开上衣的扣子,惊讶地睁大眼:“真的好多疤!你怎么会搞成这样?”肖恩闷闷地道:《不知道,这一段我还没想起来,说了不好看嘛……》

    “没关系啦,你的身材和皮肤都很好。”到目前为止都非常顺利,但是脱到长裤时,杨阳又僵住了,羞涩重新浮上来。肖恩不解地问道:《杨阳?》他上半身的疤和下半身的应该差不多数量,上半身不介意,下半身她介意个啥啊?深吸一口气,杨阳用最快速度脱光衣服,爬进澡盆。

    不怕不怕!轩风收藏的猛男海报她也不是没拜见过,就连真人——她叔叔杨唯和卡萨兰城主的**她也不小心瞄过一眼,不就是多了个东东,没什么大不了的!

    温度恰倒好处,热水柔和地包裹住她,杨阳长长舒了口气,放松下来,靠着桶沿。

    《果然泡澡很舒服呢。》

    “你不要说话啦!”

    《为什么?》肖恩莫名其妙。杨阳呵斥:“因为你一说话,我感觉好像被男人偷窥一样。”肖恩指着自己:《可是,这是我的形象,被看光的也是我啊。》杨阳无言以对,半晌,抚额叹息:“算了,你想说就说吧。”

    虽然放开了,杨阳还是不敢多洗,胡乱抹了一通,就匆匆过水擦干,再次以光速穿回衣服。

    昭霆等人焦急地等在门口,听到开门声,一致转过头。只见同伴盖着毛巾,面色酡红地露出脸:“我洗好了。”耶拉姆搭住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跨过这关就好。”

    “……”

    解决了清洁问题,杨阳泡了壶茶,坐在床上,欣赏窗外的风景。黄昏的小镇依然十分热闹,下田的村民和结束一天探险的冒险家三五成群地走着,最远处是扛着工具的矿工。奇鲁镇附近有个魔晶石的矿区,这也是这里会出现魔法师的原因。当地的市场可以买到便宜的原石,甚至有法师用驱赶魔兽免费换取报酬。

    突然,一声惨叫远远响起,原本次序井然的矿工队伍混乱起来,撒腿往这边跑,没多久从山那边窜出一大群灰影。杨阳揉揉眼,看出那是外形似狼,有着壮硕躯体和尖牙利爪的怪物。

    “岩狼!”

    “什么岩狼?”正在玩抓鬼的昭霆和莎莉耶投来茫然的目光。希莉丝跳起来,把保养到一半的武器插回剑鞘:“你说有岩狼跑出来了?”

    “嗯,好像已经袭击了一个矿工。”杨阳趴在窗台上朝外面张望,松了口气,“没关系了,岩狼速度不快,而且有冒险家回头帮忙了。”肖恩却破口大骂:《笨蛋!和它们打什么打!应该派两个跑得快的牵制,退回城墙后面射火箭!》因为矿区时常出现魔兽,奇鲁镇周围建了防卫用的土墙。杨阳赞同:“对哦,岩狼怕火。”

    “看来没我们插手的份。”希莉丝观察片刻,道,“岩狼不算厉害的魔兽,几个炎系法师就搞得定。”昭霆和莎莉耶不甘寂寞地往缝隙里挤,想看到一点精彩的打斗镜头。

    “我就是炎系法师,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语毕,杨阳不等同伴回应,吟唱[风翔]的咒文,飞出窗子。同时离开旅馆的还有法尔切妮和那个用白眼看人的法师,这倒让杨阳有点意外,原来他竟是个热心的人。

    “杨阳,肖恩,小心啊!”顾虑丈夫担忧的大喊,法尔切妮没有冒冒失失地施法或跑步,抬起头嘱咐。杨阳回她一个没问题的手势,向战场飞去;也会风系魔法的希莉丝和耶拉姆跟在后面。

    十来个冒险家已经和岩狼打成一团,害聚在土墙上的法师没法出手,只好偶尔丢些小火球扰乱。这种地系魔兽虽然不够敏捷,但皮坚肉硬,力大无穷,普通的战士根本不是对手,不一会儿就出现了重伤者。

    “该死!”肖恩展开风翼,召唤出炎剑,冲上去一阵乱砍。他头脑一发热就忘了隐藏形迹,而杨阳的意志又及不上他。不过,说是乱砍,每一剑都有效地切开了岩狼的队型,让冒险家们能够互相支援,不再各自为战;并抽空用左手操纵风卷,将伤者送出去。

    “火柱术!”

    “哇啊!”突然感到不自然凝聚的火元素,棕发青年险险避开一道拔地而起的炎柱,被轰个正着的两头魔兽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当场化为了焦碳。

    “真是的,施法前也不打声招呼。”嘀咕归嘀咕,肖恩对那个释放火柱术,一脸挑衅的魔法师倒满佩服的。从魔力的凝聚速度,出手的时机,看得出他是个优秀的法师。

    有了这样的角色押阵,他也不再出风头,掉头准备飞回城墙,不料又是一枚火炮打来。

    “你干嘛啊!”好容易躲开,肖恩大怒:刚刚还可以解释成不小心,这次分明是蓄意!

    “你才干嘛,明明是弓箭手,拿着把怪刀瞎砍什么。”

    “要你管!”肖恩不是吃哑巴亏的人,当下蛮横脾气发作,我丢我丢我丢丢丢,一连串火炮砸在对方布下的结界上。威力之强,间隔之短令每个法师惊骇地瞪大眼。而且从魔力波动,可以看出这并非借助法器的效果,而是不念咒的施法。

    不念咒的施法……还是中级的火炮,这不是顶级火焰术士才有的水平!?

    “喂喂。”余人汗颜:这种时刻,他们居然还内讧!

    肖恩正丢得起劲,蓦地脸色一变,甩出风之鞭,卷住一个冒险家的手臂,提了起来。只慢了半秒钟,一对巨大的甲颚伸出地面,四五只闪避不及的岩狼被钳成数段,迅速消失在宛如黑洞的大口中。

    “伏地怪!”希莉丝惊呼,“哪个不长眼的矿工惹到它?”这种潜伏在地下的魔兽相当难对付,刀枪不入,抗魔力又强,但是性情温和,一般不侵犯它的领域,不会主动伤人。

    将那个死里逃生的家伙扔到安全地带,肖恩提高嗓门:“跑!跑回城墙!”那些幸存的冒险家对他十分信任,二话不说扶起受伤的同伴,狂奔逃命。

    “冰墓!”

    尽管伏地怪不是嗜杀的魔兽,但也不像火蜥蜴一样有灵性,无法勾通,肖恩只好选择战斗,大量的冻气从他的掌心涌出,气温骤降,只听得劈啪连响,刚冒出头的伏地怪周围蒙上一层晶莹的雪白,被牢牢封在冰里。

    “水火双属性!”

    旅馆[黑色惊悚]的一间贵宾房内,响起震惊的喊声。紫袍老者凑近面前的远见水晶球,皱纹深刻的脸上写满难以置信。他也判断肖恩是顶级火术使,因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除了极少数天生体质排斥的例外,大部分人对玛那精灵都有适性,有人是水,有人是风,双系以上极为少见,就算有也是不冲突的属性,比如火-风,水-地等等。再缩小范围,得天独厚或突破瓶颈会相反属性的也有,但他们其中一种只能修习到三段以下,绝对高不上去。如果一种到达顶级,另一种还会变得没办法施展。这是所谓的[元素守恒],创世神定下的规矩。哪怕是特例中的特例,被喻为魔法天才,对水火风雷地五种元素都有适性的卡萨兰城主,作为平衡,他的魔控力爆烂。

    但是,肖恩却打破了这个法则。[冰墓]是四段冰系魔法,从一击封住伏地怪的效果,强度起码达到七段;范围也控制得非常完美。

    肖恩……难道说!想起在大厅里听到的名字,紫袍法师激动得双手发抖,竭力压下兴奋之情,冷静地从腰包里掏出一把黑色粉末,洒在水晶球上,念出冗长的咒语。

    解决了伏地怪,肖恩刚想踩在战利品上摆个Poss,察觉一道不怀好意的视线,正左顾右盼间,听到乱七八糟的提醒:“小心上面!”

    希莉丝和那个炎系法师反应最快,一个[圣光护罩]和一个[火焰之盾]相继丢出,帮他挡下两道雷霆。但突如其来的攻击并不是到此为止,几十把闪电之枪从突然出现在上方的黑色空洞直直劈下,声势浩大。肖恩在千钧一发之刻想起自己现在不能用斗气护体,止住扑势,迅速划出两个符文:“水网!”“风之镜!”

    绵密的水蓝色大网在救援粉碎前张开,吸收了大部分的雷之力,而重叠上去的青色护圈则反弹了余波,让黑洞里的不明生物发出一声粗嚎。

    波鲁纳!肖恩吃惊地睁大眼:这种只生活在阴湿地带的高等暗系魔兽为什么会跑出来凑热闹?

    不管了,不在三秒内宰了它,这家伙散发出来的瘴气会把方圆百里变成死域,又有麻烦的特殊能力魅惑凝视和石化。

    关闭视觉,将感知能力提升到极限,肖恩闪过两道石化射线,准确地打中波鲁纳的要害肋下部位,光牙在瞬间化为闪耀的长枪,撕裂了魔兽的巨体。没有让那些带有强烈腐蚀性的肉块掉落,他反手推出,用光茧包住,一个[雷神之锤]炸得干干净净,再用水系魔法净化。

    光牙,确定了。紫袍老者没继续看下去,起身收拾行李。

    “呼……累死了。”好不容易搞定,肖恩抹了把汗,揉着运动过度的腰哀哀叫。杨阳扁了他一拳:《笨蛋!是谁说离开埃维里沃前都不出来的啊?》

    (情况紧急嘛。)

    “你为什么又出这么大的风头!”跑下土墙的希莉丝和耶拉姆也大声怒骂,其他人则是一副迎接英雄的架势。看到走在最后的红袍青年,肖恩用风刃挖出伏地怪的魔核,连同波鲁纳的魔核一起递给他:“给你!”

    “咦?”瞪着这份送上门的大礼,对方一时反应不过来。

    “那个火焰之盾不是你放的吗?谢谢你救了我!”棕发青年笑靥灿烂,“我叫肖恩,你呢?”火系法师的脸色变得和他的袍子一样红,讷讷道:“凯鲁。”说着,瞥了希莉丝一眼。

    “没关系,她是我的情人,我们之间不用计较这些,而且这两个魔核她用不着。”

    “那…谢谢你。”凯鲁感激地收下珍贵的礼物,原本倔强的线条软化,目光从敬佩上升为好感。这时,众人身后响起一个老迈的嗓音:“凯鲁。”

    “导师!”红袍青年诧异地转过头,不解地看着他一身旅行的打扮,“您这是——”

    “回去了。”

    “……是。”不敢多问,凯鲁立刻跑到他身旁,朝肖恩一行挥挥手,伴着他离去。目送两人的背影,希莉丝拍拍情人的肩,调侃道:“你可真大方。”

    “因为他是个好人啊,虽然脾气有点差。”肖恩的语气充满欣赏和友善。杨阳却深深皱眉:那个紫袍老者临走时的眼神,让她感到一丝不安。

    ******

    连用两个移动术来到奇鲁镇外,凯鲁才问出心里的困惑:“导师,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我们不是要去矿区收集品质好的魔晶石吗?”

    “没这个必要了,有更重要的猎物出现。”

    “您是说——”凯鲁倒抽一口凉气。老者不悦地睨视他:“你太迟钝了,看到那么明显的特征,还猜不出吗?”凯鲁按捺内心的动摇,恭谨垂首:“请原谅,因为弟子得到那两个魔核太高兴了,疏忽了观察。”

    “咳,我理解你的心情,但魔法师如果不能克制自身的情感,只会和更好的机会失之交臂。”

    “是,多谢导师教诲。”

    想起棕发青年的笑容,犹豫半晌,凯鲁终于忍不住问道:“导师,你真的要对他出手吗?他…他毕竟是提拉的英雄啊。”这回,老者的口吻掺入严厉:“凯鲁,你是我最优秀的弟子,但是你这个优柔寡断的毛病,总是让我忧心。”凯鲁打了个哆嗦,深深低下头。

    比起[丰饶之风],提拉的事件更令法师们震动。肖恩决计料想不到,他表现出的六系魔法全通的能力,是多么让人垂涎。甚至,被当权者逮住还比落在这些觊觎者手里好得多。因为魔法师固然是一种必须理性的职业,推动理性的,却是最不理性的疯狂欲念。

    “还记得我在第一堂课上对你说的话吗?‘一切都是为了魔法’。所以,为了追求魔法,付出一切都是值得的。”

    “是!”

    凯鲁的眼神也沉冷下来,宽大袖子里的双手紧紧攒起。

    ******

    创世历1038年春之月7日,杨阳一行来到埃维里沃。

    从东城的前身奥斯曼帝国起,这里就是法术研究中心,著名的[魔法师之乡]。不但有良好的氛围,还保留着许多珍贵的遗迹。最典型的要属古琦大桥和镜塔。前者用现在已经没有的石材[虹彩岩]建造,横跨格兰特河支流,桥面宽阔可容八辆马车并排而行,在阳光下会散发出梦幻般的绚丽虹光,宛如真正的彩虹;后者名副其实,是用一种有魔力隔绝功能的矿物[镜石]砌成的高塔,通体洁白,直入云霄,远看像一束光。

    此刻刚过午,桥上来往的车辆很多,往南的以布匹、毛皮、木材和金属加工品居多;而运向北面的货物大都是粮食、茶叶、矿物和小商品。

    杨阳探出头,沿着护城河的上流望去,只见远处峰峦叠嶂,大河从山谷中奔涌而出,水势湍急;向东边看,则是无边无际的广大平原,仿佛玉带般的河流纵横分布,闪烁生辉,直注入地平线的彼端。初春的风吹过整个帕威廷三角,带来微甜的潮湿气味。

    “真是美丽的景色。”她由衷感叹,索性不缩回车子,跟着晃悠进城,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哇啊~~”

    和以前见过的建筑不同,这里的房子都很直,像一块块镂空了的巨石,墙壁上刻着各式各样的浮雕,有动物、有花草、有风景,中间镶嵌着彩色琉璃,哥特式的壮丽和巴洛克的精致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处处彰显出符合[魔法师之乡]的神秘和幻美。

    “很棒吧。”法尔切妮露出自豪的笑容,打开另一边的窗子,对丈夫喊道,“特亚修,我们先回家,休息一会儿再出来。”

    “好。”

    法尔切妮的娘家位于高级住宅区的一角,是一栋朴实的小洋房,前后都有修剪得相当别致的花园。家里只有法尔切妮的母亲米兰夫人和几个女仆居住,父亲很早就去世了。

    “妈!”一个衣着精美气质高贵的中年妇女等在门口,被甫下车的女儿抱了个满怀。

    “放手放手,这么撒娇像什么样子,还不快招呼朋友进去。”嘴上责怪,满眼的爱怜却泄露了真实情感,朝杨阳等人行了个注目礼,米兰夫人的视线定在站得毕恭毕敬的青年身上,“辛苦你了,特亚修。”

    “哪里,岳母,让你担心了。”

    “讨厌啦~~妈,说得我好像是麻烦精似的。”法尔切妮不依地娇嗔。米兰夫人敲敲她:“你不是麻烦精,你是野丫头。”语毕,她面露困惑,又看了众人一眼:“对了,法妮,谁是‘杨阳’啊?我记得你信上说,有个朋友是黑头发,长得挺俊俏的小姐,怎么没看见?”

    “呃——”众人面面相觑,半晌,杨阳苦笑着站出来:“初次见面,夫人,我就是杨阳。”

    “……”

    不出所料,米兰夫人的眼睛瞬间睁得两倍大。

    ******

    听完原委后,女主人总算摆脱震惊状态,沉吟道:“这件事,去请教葛温特导师最恰当,不过今天是面粉节,还是别打扰人家休息,等明天吧。”

    “对哦,今天是面粉节。”法尔切妮一拍脑袋。昭霆好奇地问道:“什么是面粉节?”

    “我城的特殊节日,和南城的甜点节有异曲同工之妙。丰年大家会把面粉和吃剩的点心乱扔,荒年当然不会浪费粮食,就做做蛋糕什么。”

    “好好玩。”莎莉耶首先拍手响应。米兰夫人惊艳地瞧着她:“好可爱的孩子,这么小就出来旅行了?家里的大人不担心吗?”莎莉耶落寞地垂下眼:“我爸爸妈妈都去世了。”

    “真可怜……来,跟阿姨去试穿漂亮衣服,忘掉那些讨厌的事。”

    不由分说地,米兰夫人牵起莎莉耶的手走出客厅。昭霆看得目瞪口呆:“哇咧咧,她们俩看对眼了?”杨阳若有所思。明白她的想法,耶拉姆开口道:“你母亲支持你去做冒险家吗?”法尔切妮会意,笑道:“别看我妈那样,当年她可是很厉害的冒险家。”众人傻眼:“啊!?”

    “她是嫁给我爸爸后,才安安分分待在家里的。”说着,法尔切妮顶了丈夫一下,不甘心地道,“现在,我也步上她的后尘了。”特亚修自知理亏地缩了缩:“等孩子长大后,我们再出山。”

    “那时侯都是老头子老太婆啦,哪还有力气冒险。”

    “别这样,法尔切妮,人生都是从灿烂归于平凡,而且教育小孩也是很有趣的挑战。”杨阳安慰,指指两人离去的方向,“倒是你母亲,有没有兴趣再领养一个?”夫妻俩一怔:“你是说……莎莉耶?”

    “嗯,实不相瞒,她的背景很复杂,年龄又小,跟着我们这些成天打打杀杀的冒险家对成长不好,我一直在帮她留心安顿的地方,但是至今为止,没有比这里更合适了。如果经济情况允许,你母亲也愿意接纳莎莉耶,我想把她托付给你们。”

    “我想我妈会同……”法尔切妮的回应被一个更大的声音打断:“不要!”

    “昭霆?”

    “干嘛突然做这种决定?莎莉耶不是我们的同伴吗?你这样随随便便把她交给陌生人,算什么啊!”

    “问题是,这样对她比较好。”解释的是希莉丝,“你还没忘记她在花村的表现吧?”昭霆语塞。耶拉姆也持赞成态度:“她的性格扭曲得太厉害了,必须用正常的家庭环境矫正过来。”昭霆气得直跺脚,偏偏找不出理由反驳。这时,杨阳蓦然变脸,拍案而起:“帕尔也是很扭曲,我抛弃他后,他变回正人君子了吗?我们既然把莎莉耶从香都带出来,就有责任照顾她到长大**,那时再由她自己决定去留!”

    “对对!肖恩说的对!”昭霆跳起来,和他站同一阵线。不料她还没站稳,对方义愤填膺的神情又变回温文尔雅,徐徐坐下:“你们俩冷静点,我并没有说现在就决定,一切都要看莎莉耶的意见。如果她也喜欢米兰夫人,愿意留下,那么皆大欢喜。”昭霆不答,她已经被表姐的变化无常搞懵了。

    法尔切妮的适应力就强多了,只愣了一会儿就回过神:“我妈那边不会有什么问题,莎莉耶应该也会同意,没有小孩跟我妈相处后还不喜欢她的。”杨阳浮起不舍的笑意:“这样最好。”

    为了驱散席间的低落气氛,希莉丝刻意轻快地道:“今天不是面粉节吗?我们一起做蛋糕吧。”

    “好啊,妈一定买了面粉,我们去厨房看看。”

    这种场合绝对少不了耶拉姆;朱特和特亚修借口不擅此道,躲进了后院;杨阳也围上围裙,分到一大钵白面。

    “呜,手好大,真不习惯。”捏了两下,她就口吐怨言。肖恩气鼓鼓地道:《手大还不好,我手小才畸形。》这些天被嫌东嫌西,让他火大到极点。

    (没有啦,我不是说你的手不好看,只是我是女生么,不习惯这么大的手。)

    《哼!》

    (话说回来——)杨阳检视掌心,眉头因心疼而蹙紧,(你还真是吃了不少苦。)这双手可以看出明显的劳作痕迹,和神官、诺因嫩白无暇的手截然不同,有硬硬的茧,也很粗糙。肖恩也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叫起来:《啊,我就觉得我干过很多活,果然没错,可惜一个也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吗?)

    《嗯。》肖恩失落地点点头,《这一段最主要了,感觉我好像是为谁才这么拼命。小小的,有时候在怀里,有时候在背上……》

    “阳,又在和肖恩聊天啊?”昭霆等人已经达成共识了,通常友人毫无预兆的发呆时,就是她和宿命的另一半交流的时光。杨阳不好意思地一笑:“是啊,听他说一些以前的事。”

    “什么事?”希莉丝在意地问。杨阳还没回答,听见身后响起一个兴奋的童音:“你们看!”

    “莎莉耶!”众人惊讶地看着焕然一新的同伴。原本简单的旅行服被一套华丽的洋装取代,鲜艳的粉红底色,所有的边角都点缀着绣有金线的蕾丝,腰上系了个大蝴蝶结;平常总是披在背后的金色长发梳成两个可爱的包包,也用缎带装饰;娃娃般精致的俏脸薄施脂粉,增添了一点成熟的味道。整个人看起来既有儿童的天真,又有**的妩媚,出众而亮眼。

    “好漂亮!”杨阳真诚地赞美。莎莉耶开心地笑了,提着裙摆跑到她跟前:“肖恩呢?肖恩怎么说?”

    “棒极了!”棕发青年抱起她转了一圈,意犹未尽地亲吻脸颊,“这下是真正的小公主了。”莎莉耶搂住他的颈项,礼尚往来地啾了一记。昭霆吃味地扁嘴。希莉丝劝道:“莎莉耶,下来吧,肖恩身上都是面粉,会弄脏这身衣服的。”

    “哦。”莎莉耶乖乖地跳回地面,瞅瞅灶台,“你们在做蛋糕?我也要做。”

    “不-行。”希莉丝叉腰道,“你不是很喜欢这件衣服吗?那就让米兰夫人继续帮你打扮,别在这儿凑热闹,弄得脏兮兮。”莎莉耶从她的话里嗅出一丝不安的讯息,倔强地抬首:“不要!我要做!大不了我围围裙!”肖恩安抚地拍拍她,朝情人投以警告的一瞥,然后蹲下来,轻抚那张绷起的小脸:“去洗手,待会儿我教你做蛋糕。”

    “嗯!”莎莉耶立刻遗忘了先前的不快,蹦蹦跳跳地离开厨房。米兰夫人以和蔼的目光注视她,回首道:“我也为你们准备了礼服,今晚就打扮得漂漂亮亮,一起过个好节。”昭霆振臂欢呼:“耶——”希莉丝也掩不住喜悦之色。惟独杨阳暗暗庆幸自己是肖恩的模样,不用穿上那些累赘的长裙。

    ******

    米兰夫人介绍的葛温特导师是一位私下对亡灵魔法相当有研究的水-地系高段法师,他去世的妻子是法尔切妮的启蒙恩师之一,米兰夫人的手帕交。借着这层关系,很容易就得到了预约。

    第二天上午,法尔切妮陪同杨阳来到葛温特担任顾问的菲姆斯学院,这是当地最大的魔法学校,以优秀的师资和雄厚的财力闻名。本来魔法师就是一种非常会浪费的职业,仅次于炼金术士,没有庞大的金钱后盾根本撑不起来。因为现在是上课时间,学院里空荡荡的,不过绿化工作很到家,让人看着心旷神怡。杨阳好奇地左顾右盼,自从被召唤后,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异世界的学校,感觉和地球没什么大的区别。就不知道教室里是怎样的情景,老师凶不凶。在神殿她上的是一对一的课,神官又温和宽容,几乎没感到过压力,有也是来自表妹那儿。

    “葛温特导师住在那边的宿舍,最大的一幢,他在这所学院也是最资深的名师,住处和设施都是最好的。”法尔切妮边走边指点。杨阳战战兢兢地望着视野彼端那栋压根不像宿舍的豪宅:“他是怎么样的人?空手去要不要紧?”

    “别担心,他是个和气的老人,虽然有一点点古板,但只要你守礼就不会留下坏印象。至于送礼,这是中城才有的习俗,你真的被同化得很厉害了耶。”当初神官介绍时,说两个弟子是外大陆的移民,所以法尔切妮至今深信不疑。杨阳吓得心脏漏跳一拍,赔笑道:“是啊。”

    “如果你还不放心,可以让我来说,你旁听,等他提问你再回答。”

    “麻烦你了,法尔切妮。”

    女魔法师爽朗地笑了:“什么啊,你是我救命恩人的弟子,这么多天相处下来也算朋友了,还这么见外。”闻言,黑发少女脱去拘谨的外衣,绽开只对熟人展露的自在笑容:“那我就乖乖当一只闷葫芦了。”

    “啊?葫芦?那是什么?”艾斯嘉世界没有叫做葫芦的东西。

    “……”杨阳真想一口咬断自己的舌头。

    好不容易敷衍过去那是家乡特产的一种植物,目的地也到了。门环是一只雕得很传神的骷髅头,法尔切妮熟练地拍响后,里面响起踢踢塌塌的脚步声。

    “来了来了。”开门的是个大眼睛的女生,看清两人,稍微愣了下,“啊,你们俩就是约好今天早上来拜访的法尔切妮小姐和杨阳小…小……”

    “先生。”杨阳吞下眼泪,体贴地纠正她,因为她看出对方并不是个脑筋灵活的人。少女从善如流:“——杨阳先生。好,确认完毕,请进。”

    “谢谢。”

    两人脱下鞋子,换上准备好的拖鞋。法尔切妮好奇地问道:“你是新来的侍女吗?叫什么名字?”少女甜甜地笑道:“我叫加莱,不是侍女,是这里的新生,主动请缨帮老师整理家务。”

    “哦。”这种事并不出奇,很多女学生都出于现实考量到老师家帮佣,甚至出卖**的也不是没有。不过魔法师大多俗欲淡薄,极少有这样的交易。

    杨阳向来怜香惜玉,加莱又长得很可爱,忍不住拣下她头发里的菜叶,抹掉她脸上的奶油,露出魅力十足的浅笑:“女孩子的形象也很重要,下次不用这么着急,慢慢来,没关系。”

    “啊,是,谢…谢谢。”加莱捧着通红的脸颊,目送棕发青年的背影陷入恍惚状态。眼角瞥见这一幕,法尔切妮暗暗叹息,再看同行者毫无自觉的模样,不禁叹了口实质的气。

    “法妮?”既然是朋友了,杨阳就自动换成昵称。

    “没什么。”回去后一定要好好教育她一番!

    正如法尔切妮的评价,葛温特是位亲切和蔼的长者,年约七旬,雪白的胡须,整齐的袍子,就像画里走出来的标准法师。杨阳原本还担心会不会碰巧就是那个紫袍老者,看到是不同的人松了口长气。

    会客室的布置非常居家,地上铺着厚厚的手工羊毛地毯,包着上等布料的椅子宽大而舒适,壁炉擦得一尘不染,几张充满艺术气息的香木小桌摆放在角落,墙上挂着富有品位的装饰物,连茶水和点心也看得出经过细腻而考究的调理。

    杨阳赞叹地环顾,同时也有点奇怪。法尔切妮则流畅地叙述来意,因为预约信函有简略提到,她并没有花很长时间。葛温特摸着胡子,安静地聆听,一派沉稳的风范。

    “其实,法妮的猜想很正确。”良久,他说出思考的结果,让女魔法师吃了一惊,“不少古书都记载了这种情况,一旦寄宿者的一方过于强大,就会产生**或精神的同化现象。而你,就属于前者。”

    “请问,这个现象的诱因是什么呢?我还能不能变回来?”杨阳问了两个关键问题。葛温特朝她投以赞赏的目光:“诱因有很多,一般分为三种:人为,情绪和外界刺激。你的情形,很可能属于第三种。因为法妮说,那个幽灵并不想取代你;当时也没有外来者侵入的痕迹。”

    “是的。”

    “那么多半就是外界的刺激,一般也分为三种:磁场,自然环境和银心月的影响。奇鲁镇不是阴气旺盛的地方;现在是上半月,银心月也没出来,第二第三条都不符合,只剩下第一个。不过我没去过现场,不能确定。”

    对方的语气慢条斯理,带着学者特有的长腔调,让杨阳多少有点焦躁:“我还能不能恢复呢?”葛温特还是老样子:“你听我说下去就知道了。这么多诱因,起决定作用的只有一个,就是寄宿者的情绪。如果寄宿者没有恶念,所有的同化都是暂时性现象,最多持续半个月。”

    “呼……”杨阳放下内心的大石,肖恩也如释重负。葛温特习惯性地抚摸胡须,问道:“那位幽灵先生,可以让我见见吗?”杨阳很是犹豫,生怕他对宿命的另一半搞些奇怪的实验;肖恩又傻傻的,叫人不放心。法尔切妮偷偷拧了她一下,示意她答应。无奈之下,杨阳只好嘱咐了两句,放人。

    “你好,老爷爷!”一出来,肖恩就精力充沛地大声招呼。

    “呵…呵呵,是个活泼的年轻人啊。”葛温特吓了一跳,脸上浮起不同于刚才的兴奋之情,连问几个问题,像“今年多大了”,“生前是做什么的”等等。肖恩得体地回答,谈到热络时,不知不觉蹬掉拖鞋,两脚晃啊晃,看得法尔切妮捏了把冷汗。葛温特却不介意,问得越发细致。

    不过肖恩的记忆尚未恢复,很多问题答不上来,他也老实地解释原委,说明为什么不记得。于是葛温特把谈话的重心转向魔法方面,这回肖恩可是畅所欲言,几乎倒背如流地把古代法术系统从头讲到尾。喜得葛温特连连拉扯胡子,面泛红光;法尔切妮也听得全神贯注。

    突然,响起敲门声,加莱端着托盘走进来:“老师,差不多是吃午饭时间了,客人们要不要留下用个便餐呢?”

    “好啊!”肖恩不假思索地点头。法尔切妮为难一笑:“那就麻烦导师通知家母了。”葛温特高兴地道:“没问题,没问题,你们干脆晚饭也留下来吃吧,米兰夫人那儿由加莱跑一趟。”

    “是。”少女温顺地答应,上前分送茶点,不时偷瞄棕发青年,一没注意,碰翻了杯子。

    “啊!”中奖的肖恩跳起来。加莱窘得双目含泪,不断鞠躬:“对不起,对不起。”

    “抱歉,加莱一向笨手笨脚的,但她是个勤恳的好孩子,请原谅她。”葛温特也为学徒说话。肖恩拎了拎湿衣,不在意地笑道:“没事啊。”说着,执起加莱的手:“烫伤没有?我看看。”

    “呃,我……”加莱慌忙想抽回手,被肖恩抓得紧紧的:“别动,真的烫伤了,我帮你治疗。”

    哎呀,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法尔切妮掩面长叹。加莱红着脸退出房间后,葛温特道:“你刚刚用的是水球术和水系治疗魔法[苏愈]吧?为什么特地先用水球术?你不能直接施法吗?”

    “因为我想让衣服干,就顺便吸收水元素了。”

    “用茶水的水元素……疗伤?”

    “没有什么茶水纯水之分,在凝聚的过程中,那些水就还原成最本质的水元素了。”肖恩惊讶地睁大眼,“您不知道吗?”葛温特依旧一副呆呆的模样,法尔切妮也丈二摸不着头脑:“肖恩,什么是最本质的水元素?水元素不就是水系的玛那精灵?”肖恩更吃惊了,用力摇头:“不是啊!玛那精灵是玛那精灵,元素是元素,这是两个概念!虽然在能量进化中,生命意识会自然产生,但是异变完成后,组合型态就改变了。所以玛那精灵和元素看似相同,其实存在方式和运动轨迹都有很大的差异。”

    听完这席话,葛温特和法尔切妮是彻底的茫然。肖恩也一脸不可思议:“那…你们连元素之心也不知道吗?”

    至今为止,他还没发现古代魔法和现代魔法分成了两个体系。前者讲究“同步”,后者注重“控制”,只要有相应的精神力发动咒文,玛那精灵就会乖乖听命,谁还管它们的构成。而被迫的一方也不会主动告诉,有些甚至连意识也被剥夺了。一切都扣住“实际”二字,法师们只关心如何提升力量,精进技巧,没有心力再探究理论方面的知识。

    “元素之心?你可以说得详细一点吗?”葛温特回过神,急切地追问。肖恩当然不可能藏私,劈里啪啦全倒出来。然而,一来他说太快,二来不擅长讲解,到了晚上两人也没弄懂;反而是杨阳可以直接感到肖恩的思想,领悟了不少。

    “其实你们也不用难过。”见两人神情郁郁,肖恩安慰道,“我听下来,现代魔法还是有古代魔法比不上的好处,就是普及。我们那时对天分、悟性、心念要求很高,一项达不到就出局。像我没有召唤师的天分,就怎么学也学不会。而现在的人只要努力,都能学会几个基本法术。”尽管他字字语出肺腑,有心人听来却带着居高临下的暗讽,葛温特强笑道:“你说的有道理。”

    “要不,今晚我把下午讲的写下来,明天我们再慢慢讨论?这么晚了,再不回去米兰夫人会担心。我口才不好,所以讲不明白,但写下来会比较清楚。”肖恩诚恳地道。葛温特嘴角的笑意转为自然弧度:“不用了,今晚你还是好好休息,因为明天你要起早跟我一起去镜塔。”肖恩和法尔切妮都是一愣:“咦?”

    “之前我忘了说,同化虽然是暂时性的,对宿主的身体还是非常有害,需要调节一下。但是亡灵系的法器,全放在镜塔的地下室。在那里施法也比较安全,失败了也不会影响到他人。”

    “原来如此。”肖恩恍然大悟,爽快地定下时间。杨阳想劝他三思已经迟了。这时,法尔切妮插口道:“我也可以去吗?我对死灵魔法很好奇,而且我也有很多问题想请教肖恩。”

    “当然可以。”

    有人陪同,杨阳安心泰半,加上葛温特的态度看不出丝毫歹意,她不由得反省自己是不是太疑神疑鬼。在主人的坚持下,两名客人被送到门口。肖恩刚套上靴子,想起一件事:“啊,葛温特先生,你认识凯鲁这个人吗?”

    老者眸光一闪:“凯鲁?我听过这个名字,好像是桑德拉先生的得意门生——你找他有事?”

    “没有,只是突然想起,问问。我们算是一起并肩作战的好伙伴吧,如果您将来碰到他,请代我问声好。”

    “没问题。”

    门关上后,换回来的杨阳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道:“那个紫袍老人叫桑德拉啊。”法尔切妮微微皱眉:“这个人风评不太好,你最好不要和他有什么瓜葛,包括他的徒弟在内。”杨阳讶道:“他的风评这么糟吗?”

    “至少和葛温特先生比糟多了。”法尔切妮用大拇指比比身后,“如何,是个不错的老人吧?”

    “嗯,确实是一位让人尊敬的长者。”杨阳保守地认同,因为她偶一回头,看到夜色下的宅邸阴森森的,让人心里直发毛。

    “其实我最佩服他的不是他的为人和学识,而是他的深情。”

    “深情?”杨阳十分意外。法尔切妮压低声音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他家的摆设很女性化?”

    “注意到了!我还在纳闷呢,加莱看起来不像那么细心的人。”

    “那是他妻子的风格。他妻子梅莉夫人二十年前去世后,房间的摆设就一直是这个样子,而且是有更新地保持原样。比如换了两个沙发套,添点小玩意儿,但是主体风格完全一样,太厉害了!他一定很爱他妻子!”法尔切妮语带憧憬,“如果特亚修也能这么了解我就好了。”杨阳笑着顶顶她:“贪心鬼,我倒觉得特亚修已经对你好到不能再好。”

    “哼!”

    一路打打闹闹,互相取笑,两人走出了菲姆斯学院。

    ******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头痛欲裂地醒来,杨阳撑起上身,眨了眨沉重的眼皮,看清自己的处境,当场石化。

    她被关在一个巨大的笼子里!笼子下面是绘着繁复图案的魔法阵,四角悬浮着菱形的储能水晶,散发出明亮的白光。距离几步远的地方,还有只笼子,里面躺着似乎还在昏睡的法尔切妮。

    不得不承认,被关在笼子里是相当新鲜的体验,但杨阳一点也不想要这种体验!

    “你醒了?”

    听到这个声音,黑发少女的记忆复苏了,转过头,面向笼外笑得宛如慈祥长者的老人。

    一大早,她和法尔切妮就兴冲冲地来到镜塔。作为埃维里沃的象征建筑之一,内部构造极为古意,摆满了历代法师的杰出成果,两人玩得十分尽兴。中午,一个守卫跑过来,在葛温特耳边嘀咕了几句,递给他一把形状奇异的银钥匙。

    [地下室允许开放了,我们走吧。]葛温特当先带路,踏上石阶。杨阳和法尔切妮看得一怔:[葛温特先生,那是往上的楼梯。]

    [没错,是往上,地下室是对外的说法,其实是顶楼的密室。因为里面有很多黑暗系和亡灵系的法器,不便公开。]瞥见两人不安的神色,葛温特笑道,[不用怕,物没有好坏,关键在于如何使用。像现在,我们不就是抱着善意的目的?]

    [嗯。]

    之后,一进密室,葛温特就不知用什么方法打晕了她们,关进笼子。

    回想起来,当时实在应该听从直觉的警告,拔腿开溜才对,还傻傻地跟去,真是蠢到家了。

    “你也觊觎肖恩的力量?”杨阳揉揉疼痛的后脑勺,冷静地质问,随即惊出一身冷汗:醒来这么久,她竟然丝毫没感觉到友人的动静!“你对肖恩做了什么?”

    《我没事。》脑中响起让她松了口长气的清亮嗓音,《这死老头打得我好痛,刚刚才醒过来。》

    “你多虑了,他可是我重要的道具,我怎么舍得伤害他。因为我用的是直接攻击精神的魔法,他受的冲击应该比你大。”

    “我醒了!”肖恩用宿主的身体恶狠狠地嚷。葛温特双目一亮:“哦哦,不愧是提拉的英雄,你觉得怎么样?”肖恩怒道:“糟透了!被关在笼子里,心情怎么会好得起来!告诉你,如果你想用催眠术控制我,你就白费心机了!没有十二段休想左右我的意志!就算你想把我做成容器什么的,杨阳的身体也绝对达不到你的标准!灵魂能指望的只有知识,你现在放了我们,我保证既往不咎!”

    《肖恩,跟他废话什么呀,快打开笼子,带着法尔切妮跑路。》

    (他毕竟是法尔切妮敬爱的长辈,能不闹得鱼死网破,就不闹。)

    杨阳默然,原本她就是基于对法尔切妮的信任,才会落入这个圈套。葛温特哈哈大笑:“没想到你是这么天真的人,我既然敢做,就把你的价值都计算好了——你看看你的左手。”

    左手?肖恩依言低下头,瞳孔猛然收缩。蜜色的手背上,赫然有个烙印般的图案,黑色的荆棘和骷髅头,狰狞而恐怖。

    “噬魂咒!你…你竟然用这么歹毒的咒术!”肖恩这一惊非同小可。杨阳连忙问道:《什么是噬魂咒?会吞噬灵魂吗?》

    “不是,它不会直接伤害灵魂,但它会把记忆、感情一点点抽走,使人变成一具傀儡,只听从施法者的命令。”解释完,肖恩激动地抓住栏杆,喊道,“把我变成傀儡对你有什么好处?充其量不过多了个可供使唤的奴隶,没有记忆,连教你魔法也做不到!”葛温特胸有成竹地眯起眼:“我不需要你的记忆,只需要你这个人就行了,你能使用六系魔法,一定和六系的玛那精灵都缔结了契约。得到你,就等于得到了它们。”肖恩词穷。

    《不管了,冲出去!这样下去下场比死还糟!》杨阳下定决心。仿佛听见她的声音,葛温特笑得更得意:“对了,奉劝你一句,别妄想逃跑,这个笼子可以防止物理攻击;法阵封锁道具;而在镜塔里,本来就不能使用任何魔法。”

    “什么!”肖恩惊呼,不信邪地连用几个法术,都毫无反应;再死命地撞栏杆,反弹力差点让他背过气去,“……为什么你能用魔法?”葛温特亮出一块储能水晶。(注:镜塔内部之所以不能施法,是由于镜石隔离了玛那精灵。如果有储存能量的媒介,还是能使用一定的法术。)

    可恶!准备真充分!

    肖恩紧急开动脑筋,却想不出半个可用的计策,不得不放低姿态,试着打商量:“放了杨阳和法尔切妮,你要的只是我吧?就算你要杀人灭口,也掂量一下自己的实力。我的同伴都是厉害的冒险家,有几个经验也很丰富,你未必能得手,闹大了还会危及的声名和性命。不如做点手脚,放她们回去。”杨阳破口大骂:《你***说什么鬼话!》

    “你说的很动听,可惜,我已经对她们下了噬魂咒,道具总是多多益善。而且我的学徒也不止加莱一个,收拾你的同伴们绰绰有余。”

    “你……”肖恩正要发火,左手一阵剧痛,忍不住闷哼了一声。葛温特兴奋地搓手:“开始了呢,噬魂咒的影响。”

    不料,异变陡生。就在肖恩竭力抵抗曼延的痛楚时,额心一热,所有的不适如融化的雪水迅速消退,感觉变得异样敏锐,身体轻飘飘的,好像又回到了灵体的状态。然后,耳边嗡嗡作响,一道青光窜出胸口,在半空凝结,形成一个半人高的法印。

    “灵魂守护!”

    葛温特吃惊得险些把胡子拉断,嘶声道,“谁?谁对你施了个这个法术?”和灵魂切割术一样,这是死灵魔法里少见的利人不利己法术,顾名思义能够杜绝一切对灵魂的伤害。甚至,当外界的压力超过法术的承受极限时,会把冲击转嫁到施术者身上。

    肖恩压根不理睬他,颤抖的手伸向胸前的法印:“帕尔……”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对徒弟而言是怎样的存在。帕西斯在暗地里关注、帮助了他多久,他又是多么的马虎大意!早该注意到了,那些蛛丝马迹。音乐堂惊鸿一瞥的身影,在浮岛的夜晚听到的抽气声,放在门口的夜宵那似曾相识的味道,梦里看见的白羽,还有早上醒来找不到的发带……

    “我真是个超级大笨蛋。”吸气再吸气,强忍泛滥的哭意,肖恩大喝,“不想惹火我背后的靠山,就赶快放我们走!”虽然师父靠徒弟有点丢脸,但他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

    杨阳提醒:《喂喂,我和法妮身上的噬魂咒还没解!》

    “不要紧,这个法印连你也保护到了。”至于法尔切妮……

    《啊!?》万万没料到自己也能分一杯羹的杨阳又是错愕又是感动。这时,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你的靠山是否强到足以抵抗我们,我就来看看吧。”

    “凯鲁!”让肖恩惊讶的不是突然冒出来的发言者,而是跟在他身后的红袍青年。葛温特却一点也不意外,只道:“小心点,别伤到他本人。”

    “知道。”紫袍老者桑德拉手握漆黑的储能水晶,念出简短的咒语,“冥魂炮!”

    闪着青光的火球重重砸在法印上,连半秒钟也没支持到,就哧的一声化为青烟消失。

    包括凯鲁在内,三个法师瞠目结舌。肖恩火上浇油地拍手:“哇——帕尔好厉害!”杨阳也甚是快意,在心里歌颂昔日同伴的美名。

    “别高兴得太早!”葛温特低吼,抢上一步。桑德拉反而镇定下来,拉住他:“稍安毋躁,再攻击下去可能会惊动那个施法者,从刚才的效果来看,我们联手也不是他的对手。反正灵魂守护只能抵挡精神方面的攻击,不能保护他的**。”葛温特还是一脸懊恼:“我要的就是他的灵魂,不是**!”

    “你怎么突然脑筋不会转弯了!”桑德拉不耐烦地道,“只要尽情地折磨他的**,还怕他的意志不削弱?”葛温特如梦初醒。

    “你想得美!”肖恩插口,“对灵魂守护的原理我比你清楚,我和帕尔…施法者的意念是相连的,我的精神力稍微弱下去,他马上就会感应到,痛苦的波长也是。折磨杨阳,只会加速你们的死期。”葛温特和桑德拉面面相觑,一时束手无策。

    “导师,葛温特老师,我们不用攻击他的精神也不用攻击他的**,只要妥善利用那位筹码就可以。”

    “凯鲁!!”

    肖恩怒视曾并肩作战的友人,对方却避开他的目光。桑德拉赞赏地拍拍弟子的肩,阴笑道:“如何,要不要为那位小姐屈服?正好她的噬魂咒快发作了。”

    “住手!你们就算在我面前杀了她也没用!法术不是我施的,我当然解除不了!你们…你们若用狠的,我会痛苦,很痛苦很痛苦唷!”急中生智,肖恩威胁加利诱,“而且你们不是两个,不,三个人吗?我只有一个人,怎么分啊?在打坏主意以前,先掂量掂量吧!”

    桑德拉和葛温特眼光闪烁,他们都是老谋深算的人物,自然不会受这么粗糙的挑拨所惑,但是肖恩的话确实触动他们心底的猜忌和贪念,当下不约而同地萌生了“需要从长计议”的想法。

    “这件事不好办。”葛温特首先开口。桑德拉点头附和:“没错,反正他们也逃不了,我们去里面的房间商量一下,最好能破除这个讨厌的印记。”

    “嗯。”

    “凯鲁,你守着他们。”

    “是。”凯鲁僵硬地行了一礼,目送两人离去。

    ******

    寂静下来的大厅里,久久无人说话,法印也在压抑的气氛里慢慢消失。肖恩盘膝坐下,紧盯着相较之下显得局促的凯鲁,一字一字道:“为什么?”

    “为了魔法。”

    “魔法?那么是为了追求力量咯?”

    “不要说得这么轻巧!”凯鲁暴躁地喊道,“你根本就不懂,追求力量的心情!”肖恩狠狠瞪回去:“我不懂?这种世道,谁不想强大?你以为我是一出生就有这身本事?”凯鲁一窒,随即别过头:“总之,我不会放了你的,你别白费心机了。”

    “嘁,看也知道你怕你老师怕得要死,谁指望你。”

    “激将法也没用。”

    “……”

    杨阳叹气:《肖恩,你不行,我来试试看。》肖恩没有回答,一手捂嘴掩住险些脱口而出的惊呼,与此同时,凯鲁无声无息地栽倒,身边浮现像是烧焦的灼痕一样的花纹。

    “哎呀,好浓的警戒心,浪费我一张符了。”

    “加莱!”

    意外的救援,偷袭凯鲁的正是在葛温特家帮佣,有着一张甜甜笑脸的笨拙学徒。只是她此刻的打扮和昨天截然不同,长发扎成马尾,一袭白底镶红边的斗篷,左手扣着三张符,右手持紫水晶法杖,十足魔导师的装束。肖恩不忍心地道:“你…你杀了他?”

    加莱眼珠一转,露出之前从未有过的调侃笑意:“没有,他可是重要的人证——你真善良耶,对敌人还这么同情,难怪会被关进笼子。”肖恩讷讷,难堪地垂下头。

    “算了,先放你们出来。”手一扬,抛出符咒。奇怪的事发生了,三张纸都没有掉下来,反而自动跳到法阵的边缘,以魔力之光为连线,形成一个等边三角形。肖恩看出这是隔绝气息的结界。

    掏出万能钥匙,打开大锁,环扣当啷一声脱落,肖恩和杨阳只觉这声音是一生中听过最美妙的仙乐。

    “加莱,你到底是谁?”夺回身体的控制权,杨阳问道。加莱一手放在胸前,美目流转着自信的光芒:“重新自我介绍,我是加莱-韦恩,代号‘红’,隶属拉克西丝殿下的暗卫成员,也是魔法师公会的卧底,奉命调查镜塔的秘密。”

    略一沉吟,杨阳就想通前因后果:“那,我们是诱饵?”

    “杨阳小姐真聪明,没错,全是托你们的福,我才能找到这个传说中的‘地下室’。”言下有点切齿,加莱很快恢复冷静,“好了,不说这些,先救出你们的朋友,然后请跟着我,等我调查完再走。”

    “这个鬼地方我一秒钟也不想待了!”

    “请忍耐,肖恩先生,在这里你不能施法,只能依靠我,而且钥匙在葛温特手上,只有打倒他才能下去。我上来时用的是一次性的传送卷轴,那东西超贵~~连拉克西丝殿下也只给了我一只。”

    肖恩双手环胸,冷冷睨视她:“一个朱特还不够,又来一个你,她真的把我们当奴隶了吗?信不信我去向罗兰城主告状,抖出她假扮海盗的事,叫她身败名裂?”加莱倒抽一口凉气,不由得握紧法杖。

    “抱歉,他气坏了,才会口不择言,不是存心要害你上司。”杨阳将友人挤进去,疲惫地压了压太阳穴,“你大概听过,你家老板曾经狠狠欺负过他,而且被监视的滋味不好,我也很不喜欢。”加莱松开手,缓和了神色:“我理解。”

    “好吧,麻烦你打开笼子,放我的朋友出来。”

    加莱开锁期间,肖恩拿起维持法阵的四个储能水晶。看成色里面存的是水、火、风、地四系的元素,省着点用能施展不少魔法。想了想,他抽取风元素对自己施了一个[风铠],一个[警戒],其他收起来。

    摇醒法尔切妮后,两人没有浪费时间解释,扔下一句“边走边说”,由加莱在前面探路,杨阳叙述经过。

    听罢,法尔切妮惊骇欲绝:“葛温特先生怎么会这个样子!”杨阳叹了口气:“很遗憾,你恐怕从来没真正了解过他。”

    “可是,他是那么深爱妻子的男人!为何——”

    “有关他的妻子,我有个不愉快的猜想。”杨阳神色阴郁。加莱踢开一扇大门:“找到了!”强烈的腐气扑鼻而来,肖恩随手设了一道风墙,味道才淡了点。加莱则让法杖发光,照亮房间内部。接着,三人一齐呆住。僵硬了约莫十几秒,法尔切妮背转过身,吐得稀里哗啦;肖恩也反胃地捂住嘴;加莱脸色铁青。

    尽管他们都是见惯大场面的人,房里的情形还是超越了他们的忍耐极限。畸形的尸体堆积成山;**的肉块和绿色的馊水到处都是;几个破裂的水槽横在中间,里面有人形的物体在挣扎蠕动,腿部却是魔兽的尾巴,上身也腐烂得一塌糊涂。

    “奇麦拉、魔兽交配……果然没错。”加莱全身发抖,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这里只是废弃场,应该还有个实验室——那个该死的男人!”大吼一声,她转身飞奔而去。没有阻拦,肖恩把手贴在胸口,默默祈祷冥福。

    《让他们解脱吧,肖恩。》

    “嗯。”拿出红色结晶,肖恩吟唱净化的咒文,“火焰之神伊夫利特,请开放你的怀抱,迎接你的使徒,焚尽世间一切罪恶——净炎!”

    随着法术的完成,漩涡状的赤红色火焰围绕房间的中央展开,一接触到物体,就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肖恩没有观赏这凄艳的一幕,关上门,担忧地询问已经吐完,正在抽泣的女魔法师:“你没事吧,法尔切妮?”

    “我没事。”法尔切妮一手拭泪,沙哑地道,试着动了动,“……对不起,我站不起来,扶我一把。”肖恩依言扶起她,体贴地召唤了一点水元素,喂她喝下,两人相互扶持着追赶先行的加莱。

    “真丢脸啊,竟然腿软了。”法尔切妮深深苦笑,眼泪又掉了下来。

    “没什么丢脸的,我也差点吐出来。”

    “我好想特亚修……我第一次知道我是这么软弱的人。”

    “法尔切妮……”肖恩停下脚步,抱紧哽咽的同伴,温柔地拍抚,语气充满坚定,“没事的,我一定会带你出去,让你见他。”法尔切妮泣不成声地点头,渐渐平静下来,突然按住小腹,惨叫了一声。

    “法尔切妮!?”

    “我肚子…我肚子好痛!”微有突起的地方像有几十把尖刀在戳,法尔切妮的神智迅速模糊,冷汗涔涔而下。肖恩手足无措地扶着她,混乱的脑海灵光一闪:噬魂咒!噬魂咒发作了!

    因为体内有个小生命,法尔切妮得以暂时幸免于难,而由她的孩子代替她受苦。

    “该死!”这样下去,不出几分钟就会流产。肖恩不假思索地将她平放于地,掏出四个水晶,飞快地施法,“炽热的炎之精灵,纯净的水之精灵,自由的风之精灵,稳重的地之精灵,籍由四大元素的共鸣,赐予我守护的力量,平息苦痛,远离邪恶——精灵护印!”

    话音刚落,四道不同的光芒从水晶里射出,在上空汇聚,形成一个流动着淡淡银芒的光球,没入法尔切妮的身体。几乎在同时,她脸上的痛苦之情就消失了。

    《噬魂咒解开了吗?》杨阳惊喜地道。肖恩沉着脸摇头:“只是暂时压制,必须干掉葛温特才能根除。”这么一消耗,储能水晶里只剩下不到一半的力量,但他并不后悔。

    法尔切妮幽幽醒来,想起昏迷前的情景,紧张地抓住同伴的袖管,快哭出来似地道,“我的孩子!我是不是流产了?是不是,肖恩?”

    “没有,孩子好好的。”肖恩执起她另一只手,放在小腹上,“听。”感觉到沉稳的胎动,法尔切妮长长吐出一口气,失声痛哭。在青年的怀抱里宣泄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回复理智,自嘲一笑:又是丈夫,又是孩子,我已经完全不适合当一个冒险家了。以为她还在难过,肖恩刚要劝慰,抄起红色水晶:“火墙!”

    激射而来的冰枪被火焰的障壁融化,肖恩不敢大意地对法尔切妮也施加了风铠,才冲走近的白须老者冷笑:“又见面了,葛温特先生。不,或者应该称呼你梅莉夫人。”

    “梅莉夫人!”尖叫的是法尔切妮,葛温特的脸色也非常难看,“为什么叫他梅莉夫人?”

    “因为他的体内有他妻子的灵魂。”

    “什么!”

    “你挺聪明的,小子。”葛温特撕下温和的假面具,笑得森然,“没办法,分裂人格太困难了,我只好用偷懒的法子。”肖恩愤恨地注视他:“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为了得到你妻子的力量,竟然对她下噬魂咒,把她变成你的傀儡!”法尔切妮听得惊怒交集,无法抑制地大骂:“你这个畜牲!师母是那么爱你,你怎么下得了手!”

    “住口!你们懂什么,追求魔法的辛苦!我付出多少,才爬到今天的位子!她只是女流之辈,成就居然比我高,叫我怎么忍得下这口气!”葛温特越说越激动,肖恩却冷静下来,暗暗拿起蓝色水晶。

    “就为了这种理由——”法尔切妮气得发抖,一骨碌爬起,“我不原谅你,我要为师母报仇!”

    “报仇?就凭你?一个使不出魔法的中级魔法师?”葛温特嗤之以鼻,然而下一秒,他骇然瞪大眼,法尔切妮蓝灰色的眸子流下两道血泪,惊愕痛心的神情和那个人当日发现噬魂咒的印记时一模一样;面目也逐渐改变,变成一张他做梦也忘不掉的脸。

    “亲爱的。”宛如来自地狱深处的幽冷声音逸出苍白的唇瓣,“你好狠的心。”

    “你……你……”葛温特眼中涂上空白的色彩,踉跄后退,震惊得喘不过气来,“不可能,不可能,你应该死了!”

    “是啊,我是死了,被你害死了,所以我借用法妮的身体,回报你对我所做的事。”梅莉弹了下手指,葛温特的双脚就被冰封住,透明的结晶还在飞快向上曼延。

    “不——”葛温特发出惊惧至极的哀号,随即转为歇斯底里的狂喊,“不!我不会让你得逞!我比你强!我没有不如你!”他丧失了自控,用法杖敲打坚冰,结果连冰屑也没掉下来半块,冻结反而延伸到手臂,恐惧顿时冲散了残留的理智,“爆炎!”

    ******

    瞪着倒地的焦尸,法尔切妮一片茫然:“他…他为什么?”

    刚才她骂到一半,葛温特突然发起呆来,之后就像疯了似的,又是用法杖打自己,又是**,简直莫名其妙。

    “自作自受。”用一个小幻术摆平敌人的肖恩毫不同情,将水晶收进怀里,问道,“站得起来吗?”法尔切妮试了两下,苦笑道:“好像不行,算了,你别管我了,去追加莱吧。”肖恩怒道:“你开什么玩笑!”

    “比起我们,她那里应该更危险。”

    仿佛印证法尔切妮的话,远处传来一声尖叫,两人双双变色。虽然不满加莱的利用,肖恩也实在做不到置之不理,考虑了一下,扔下四枚水晶,用剩余的能量布下一个坚固的防御结界。

    “等我回来!”

    “嗯!”法尔切妮以信任的目光看着他离去。

    ******

    紫袍法师跌跌冲冲地跑进实验室,一边拉下夜明珠的罩子,一边喃喃咒骂:“那个臭屁的丫头,仗着有两件高级法器就神气活现,等我解放这里的合成兽,看你威风到哪去!”

    “你很狼狈啊,桑德拉。”

    骤然响起的男性嗓音如一盆冰水,浇熄了桑德拉满腔的复仇之火,从头冷到脚。良久,他才颤巍巍地转过头,摇晃的视野映出两道身影。垂挂着深红帘布的隔间,坐着一个黑衣青年,俊美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透出一丝邪异,修长的双腿优雅交叠,浑身流动着捉摸不定的氛围。一个手持法杖的白袍青年侍立在他身旁,清丽的脸庞如覆寒霜,圣洁中揉和冷峻,宛如冰封的百合。

    “大人!”桑德拉当场脚软,吓得魂不附体,“大人饶命!”

    “嗯,你也知道你犯了罪啊。”罗兰轻描淡写地瞥了眼四周的培养槽,眼神是估量而非嫌恶,“你们干的倒是不错。”听到有转机,桑德拉喜出望外:“我们是有很多成果,大人您要看吗?我去拿报告书!”

    “成果多,垃圾更多。我已经看过废弃室了,真是乱七八糟。狗也晓得把吃剩的东西整理一下,你们是人还这么邋遢。”

    “大人……”桑德拉再次缩成一团。罗兰徐徐绽开一抹让他更觉得胆寒的笑容:“而且,我早就叫你们停止了,你说我要怎么惩罚不听话的臣民呢,嗯,亲爱的桑德拉?”法师抖得说不出话来,匍匐前进,想抓住他的衣角,被大神官定在当地:“大人,如何处置?”罗兰比了个杀的手势,顷刻间,曾经是高段法师的人物就变成了血肉模糊的尸块。

    “任何东西失控了就是麻烦。”被血腥味刺得怪不舒服,罗兰掩嘴轻咳,他伤势未愈,是接到通知兼程赶来,“那只小老鼠,别忘了处理。”

    “放心,大人,已经派暗影十三众截杀,不会让她有机会向拉克西丝元帅通风报信。”法利恩面露关怀,倒了杯水给他,“大人,我们回去吧,您必须好好休养。”

    “再等会儿,还有一位客人。好歹是让我们揪住这些家伙小辫子的功臣,总要见上一见。”

    说曹操曹操就到,暗门打开,一个矫健的身影冲进来,对上金发青年玩味的视线,琥珀色的眸子写满难以置信:“罗兰城主……”

    ******

    创世历1038年春之月9日,对黑发少女而言是个难忘的日子。从被关进笼子起,意外就不断袭击她,然而直到踏进那间摆满培养槽的暗红色房间,她才真正体会到“人生如戏”这句话。

    “是你!?你是幕后主使人?”

    好不容易认出地上那坨烂泥是谁,她倒退两步,大脑因震惊而当机。罗兰微微一讶:“这个口气,像是杨阳小姐?难道不是肖恩-普多尔卡雷先生吗?”

    “我是杨阳。”卡萨兰满愿师又环顾了一圈,脸上浮起清清楚楚的失望,“我看错你了。”

    “那说明你看人的眼光还欠缺火候。”罗兰并不生气,换了个坐姿,“而且不够机灵,现在你应该担心会不会被我灭口。”杨阳一个激灵,立刻绷紧身体,随即放松下来,神情转为困惑:“不,你不想杀我,我感觉得出来。”

    “直觉性的口吻,是肖恩先生吧?”

    “是,不过你应该叫我师公。”

    沉默。一旁的法利恩晃了晃。半晌,罗兰脱下闲散的面具,抛出不折不扣的冷笑:“你不配!”

    这回轮到肖恩大幅摇晃,脸色霎时变得惨白。罗兰清冽的嗓音搀杂着毫不留情的嘲讽:“就凭你差点害死他,你就不配自称师公!他被关在迷雾森林里一千年,向你求助的时候你在哪里?他在莫尔斯港累得快晕倒,躲在暗巷里自暴自弃的时候你在哪里?哼,师公?我呸!”

    肖恩根本招架不住罗兰的进逼,也不理解他的指控。杨阳将他推进去,镇定地道:“他们师徒之间的纠葛先放一边,你说莫尔斯港……莫非你在那儿的菜市场买过菜?”罗兰心虚地一顿:“你、你看到了?”

    “真是你!”

    “哼,说来这件事也是你们的错!不过看在你们的钱包份上,就算了。”

    “啊——是你偷我们的钱包!”

    “干嘛,不可以?”罗兰的语气近乎耍赖。杨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适才沉肃阴冷的气氛也因为这一闹冲散大半。思忖片刻,她凝视桑德拉的尸体,道:“罗兰城主,你这是处置呢,还是灭口呢?”

    “一半一半。”冰蓝的深潭漾开复杂的涟漪,“我早年是有投资,也借助过这种罪恶的力量。后来虽然下令中止,不过,如你所见,这帮家伙还在偷偷搞小动作。魔法师不好对付,托你们的福,这件密室才得以暴光。”

    可恶!一个两个都这样!杨阳暗暗咒骂,心里那股被欺骗的情绪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奇妙的失落:“政治不是一尘不染的,我能理解,但是无法认同。”这世上果然没有什么真正温和善良的统治者。

    罗兰微微一笑:“我也是。”光影微荡的神情触动了少女的心灵,一个感悟油然而升:这个男人,也在被自己的浪漫主义思想折磨吧。

    政治是个大染缸,管你原本是什么颜色,跳进去清一色染成黑的。这个男人能保有一点良知,已经是东城人民的福气。

    这一刻,在杨阳的认识里,罗兰从一个高雅的美丽幻影,降格为看得见,摸得着的“普通人”。尽管掺入黑色的杂质,却更为真实立体。她的感情也从原本的憧憬感激转化为淡淡的同情和更多的钦佩。

    “加莱死了吗?”

    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隐隐传来的凄厉惨叫明确告诉了她结果,心揪了一下。罗兰不适地皱眉,逸出一串轻咳:“那个卧底叫加莱吗?派一位四叶草,拉克西丝还真舍得。”法利恩扶住他,焦虑之情溢于言表:“大人,回去吧!你的身体吃不消了!”

    杨阳这才凝神打量这位东城的大神官,惊艳地睁大眼。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就回到罗兰身上:“你生病了吗?”

    “一点小伤。”挥手示意心腹无妨,罗兰露出不透明的微笑,“杨小姐,还有肖恩先生,你们都要感谢我师父。不然,你们今天就得把命留在这儿。当然了,生命的代价是很昂贵的,请妥善珍惜师父的庇荫,别让我为难。”杨阳没好气地道:“你尽管放心!只要你和拉克西丝元帅少来烦我们,我们会像最最不起眼的沙子一样,彻底消失在人群里!”

    罗兰叹了口气:“杨小姐真是很淡泊啊,淡泊到连自己的立场也忽略了。”杨阳一愣:“咦?”

    “有句话说得好:‘铁锥藏在布袋里,也会露出角’。你是金子不是沙子,自然发光。”罗兰的话语暗示意味浓厚,听得杨阳心里直打鼓,“何况,你又有个惹是生非的寄宿者。”

    《……》肖恩被徒孙教训得无地自容,一个字也回不了。

    “给你个忠告,别老想着逃避,认真审视自己的处境,做出相应的调整,才是根本的解决之道。”

    “是,我明白了。”默默体味良久,杨阳由衷地道,“谢谢你。”语毕,转身离开密室。

    “就这样放他们走?”

    门关上后,大神官不甘心地道。东城城主略带疲惫地靠着椅背,闭上眼:“啊,有什么办法呢。”法利恩没有接口,下垂的细长眼睫掩盖了眸里的寒光。

    从无名氏神官起,已经出现好几个无法下手,阵营不明的人物,让他极为焦躁。个性鲜明,冷酷狠辣,讲究一是一、二是二的东之贤者对这种暧昧的情况非常不满意,也为主君的姑息忧心。

    ……干脆把他们赶到敌对方还好点,省得天天担心背后会不会冒出把刀子,顺便也可以测试费尔南迪先生的忠诚度。

    ******

    春之月11日,一个晴朗的日子,冒险家们重新踏上旅途,成员却少了一个。

    “真的不带莎莉耶走?”昭霆已经抗议了半天,眼睛都哭红了,还是动摇不了表姐的决心,因此这句话问得无精打采,标准的垂死挣扎。杨阳点头:“嗯。”

    “可是你也不该趁她睡着时偷溜。”希莉丝斥责。耶拉姆赞同:“没错,至少应该当面好好说。”

    “……我留了信。”不敢面对他们,杨阳别开眼。她何尝不是舍不得莎莉耶?但是罗兰的忠告让她正视了自己满愿师的身份;和广受关注,被夹在他和拉克西丝之间的现状。未来充满机关险恶,帕西斯的大伞不知能撑多久,所以趁有机会的现在,让一个同伴得到安宁和幸福,好过跟着他们朝不保夕。

    车里一时冷场,蓦地,昭霆抬起头:“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停车!停车!”

    尖厉的童音由远及近,贯穿耳膜。肖恩第一个起身,踹开车门,不等马车停下就跳回地面。

    提着破破烂烂的洋装裙摆,**的双脚破皮出血,满身污泥擦伤的金发女孩含泪奔近的景象,深深刺痛棕发青年的心,当下再也顾不得其他,迎了上去。

    “混蛋!”莎莉耶却停了下来,弯腰拾起小石子乱丢,最后连袖剑也扔了出去,眼泪像开闸的水龙头一样滚滚流下,“混蛋!混蛋!混蛋……”

    “对不起,莎莉耶。”肖恩只是心痛,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莎莉耶拼命挣扎,继续用小拳头捶打他,污言秽语滔滔不绝地涌出,渐渐转为沙哑的哭喊:“如果不要我,一开始就把我丢在香都死了算了!为什么要带我走?带我走又丢掉我,很好玩吗?”

    “不是的,不是的。”肖恩用全身的力气抱紧她,声音也哽咽了,“对不起,莎莉耶,我们不是不要你,是不想拖累你!我们惹了麻烦,会死的麻烦,所以才不想你跟着。”闻言,莎莉耶的反抗变小,埋首在他胸前,大口喘息。

    “米兰夫人很温柔……”

    “莎莉耶?”

    “怀抱又香又软,说话轻声细语,会做好吃的布丁给我,让我穿漂亮的新衣服,给我打造一个温暖的家,但是——”莎莉耶抬起头,晶莹的液体溢出眼眶,“她不是你们,不是你们啊!再怎么乱七八糟,再怎么东奔西跑,你们也是我的家人!我已经有家了,我不要新家!就算跟着你们会死,我也不在乎!”

    “嗯。”内心的顾虑瞬间消融,肖恩再次道歉,连同杨阳的份,“对不起。”

    “欢迎归队,莎莉耶。”希莉丝和耶拉姆笑着迎上前;昭霆欢呼着拥抱损友;朱特盯着她伤痕累累的双足:“你的脚不痛吗?”莎莉耶嘟起嘴:“痛死了!”肖恩二话不说,抱起她往车厢走去。

    “你不会再偷溜了吧?”女孩不放心地捏捏他的耳朵。

    “不会了不会了。”肖恩叹气,嘴角却是上扬的,“是我和杨阳错了,我们是家人、同伴,本来就应该一起面对危险。”莎莉耶哼了一声,一脸“你现在才知道”,两手却情不自禁,紧紧环住他的颈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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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杨阳等人日渐紧张的旅程截然相反,原魔界宰相,现任西城宰相维烈-赛普路斯的生活步调进入相对平稳的阶段。

    因为希望尽早回到同伴身边,一开始他就无意挑大梁。刚处理完紧急的事务,就着手于内阁的组建,将工作分摊下去。这对知识渊博,有行政经验的他而言是非常简单的活。虽然短期内还看不出成效,但至少有模有样,也不会天天有铺天盖地的文件朝他涌来,吃饭睡觉的时间能够延长一点。

    “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再半个月我就可以好好地喝一顿下午茶;再半个月可以睡午觉;最迟半年就可以两头跑了。”喝着亲手泡的苹果茶,维烈心满意足地计算。而且贝姆特对他真是好得没话说,从南城搜刮的新鲜水果、高级茶叶、甜点零嘴之类,总是第一时间送到他的办公桌上,宰相府也装潢得跟宫殿差不多。

    “维烈,在自言自语啊?”

    一颗脑袋探了进来,然后是一只托着托盘的纤纤素手。维烈笑着欢迎:“啊,轩风小姐。”他生性拘谨,尽管和轩风做过一段时间的同伴,本人又再三要求,还是去不掉“小姐”二字。

    “辛苦你了,每天都这么多工作。”踏着轻快的脚步走近,轩风无意识地使用了女主人的口吻,“呐,新出炉的柠檬蛋塔和百果香草馅饼,配茶正好,快趁热吃。”

    “谢谢,老是麻烦你。”维烈好不容易腾出一块地方,让她放托盘。轩风摆手:“哪里啊,喂你比喂贝姆特那个挑食的家伙开心多了。”随着关系的熟稔,原本来者不拒的西城城主开始拿乔,回绝萝卜土豆等软绵绵的食物,甚至主动安排菜单,令轩风暗暗切齿。

    “真的吗?”维烈笑得意味深长。轩风红着脸捶打他:“讨厌。”

    “哎哟~~”体质脆弱的西城宰相不堪重击,狼狈闪避,“轩风小姐,你的力气又大了,饶了我吧。”少女一怔,凝视自己的掌心:“又大了?剑术练习果然很有成果。”

    维烈执起她的手,关怀地道:“破皮了,我帮你敷药。”轩风落落大方地抽回,在他肩上拍了拍:“不用,我自己有药,我可是很宝贝这双手的。”维烈释然一笑:“那就好。”

    等他吃完,轩风才两手支颊靠着桌沿,眼神透出一丝挖掘:“维烈啊,这些天我一直在观察你,你和杨唯真是有够像。”维烈手滑了一下,险些把茶水洒出杯子。

    “我也说了好几次,我不是那个杨唯。”他强笑道。

    “哼哼哼。”轩风妩媚地弯起唇角,棕黑色的眸子闪烁着精光,“不要小看女人的观察力和直觉,你和杨阳绝对脱不了干系!”最后半句说得斩钉截铁,维烈在她的注视下情不自禁地瑟缩。

    “这么像,只有她才会相信是巧合。来吧,老实交代。不然,我要吻你了唷。”

    出其不意加软语威胁。维烈根本招架不住,正要死守蚌壳定律,即紧咬牙关,一个字也不泄露,响起敲门声。

    “啧,运气真好。”咋了咋舌,轩风轻佻地勾起维烈的下巴,成功让他红成关公脸,“这次就放过你,下次要想出更聪明的应对方法,在女性面前装缩头乌龟是没用的。”

    “大姐头,你又在逗维烈了。”来人是白凤佣兵团长费路迪亚。隐捷敏亚不讲究礼貌,所以他只敲了两下门就走进来。他和双胞胎兄弟费路迪尔是九位佣兵团长里数得出的识字者,得以加入内阁,先从底层的跑腿做起。

    轩风放下手,笑靥灿烂:“是你啊,小亚。”费路迪亚打了个寒颤,习惯性地抹了抹汗。现在他由衷庆幸自己的名字是“亚”结尾,而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想起费路迪尔被叫“小尔”,直打哆嗦的样子时,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

    突然,他脑中冒出一个恐怖的场景。

    “过来啊,小贝。”

    “来了。”

    天哪!如果有一天首领会像狗一样被她呼来唤去,那和世界末日有什么区别!?

    维烈把自己的烦恼放一边,关怀地问道:“你怎么了,费路迪亚?脸色好难看。”轩风也很是诧异,心想:开个玩笑而已,他不至于这么脆弱吧。费路迪亚挤出虚弱的声音:“没事,只是想起一些可怕的事。”

    “白日梦是疲劳的征兆,你今天就早点回去休息,练武调剂一下,这些天也累坏你们了。”维烈体贴地道。费路迪亚感动无以。老实说,一开始他们对维烈出任宰相很有点不是滋味,在得知他是血魔之前,也颇为瞧不起这个文弱好欺的青年。但是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人人都被他不强势,却稳健包容的气度折服。

    “不要紧,我的身体壮得很。喏,这是凯渥鲁夫老爹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请柬,吉西安术士长寄的。”费路迪亚没大没小地单手将东西递给对方,连敬称也不用。西城的各项事务才刚起步,政局也没稳定,礼仪规范这种芝麻大的事,自然扔到角落里。

    弗雷德寄来的请柬!?维烈又是惊讶又是高兴,急忙展开。然而,看了几行后,他像中了石化术一般,僵在当地。轩风看出不对,一边凑过去一边问:“怎么了?”

    “他…他为什么把请柬写得好像挑战信一样啊?”维烈方寸大乱,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友人。费路迪亚气得跳脚:“什么!他居然敢当面挑衅,摆明了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要去告诉首领,叫他发兵铲平米亚古要塞!”

    “别,别。”维烈慌慌张张地站起,随即冷静下来,清俊的脸庞散发出让人不得不遵从的魄力,“现在是最重要的稳定期,我们不能轻易挑起战火。反正我本来就打算近日内去一趟中城,就今后的关系做出协商,这是个好机会。”费路迪亚不苟同:“哪里好,他分明不安好心。”维烈笑道:“如果不安好心,就不会寄这样一封请柬了。我和吉西安术士长认识,他可能以为我在这里做事就是背叛他,生气了罢。只要说开了,我们的交情会成为很好的助力。”

    “原来如此。”轩风和费路迪亚恍然大悟。

    “那我去跟老板商量一下。这叠文件麻烦你送还民生部,然后就回去休息吧。”维烈快速收拾桌子,用全身的力气搬起一座纸山,交给费路迪亚,差点压闷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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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绝了马匹,维烈直接用传送法阵来到城主府,刚走出对应的空房间,突然视野一暗,前额一阵刺痛。扶着墙壁,他急遽喘息,一手抚上精灵之眼,细长的眼睫微微颤动。

    到极限了吗……

    虽然只需要少量的精神力就能发动魔道具,但是一直全神贯注会造成疲劳;而且法器也有一定的时间限制。不得已,维烈拿下精灵之眼,一向闭阖的双目缓缓睁开,苍黑色的眼瞳穿透了眼前的景物,投向遥远的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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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球-2002年-冬——

    “呜!”

    “杨老师,怎么了?”

    看到把讲义洒了一地,掩面呻吟的青年教师,好几个学生关心地围了上去。垂下手,杨唯眨了眨还有些模糊的黑眸,习惯性地耙梳乱糟糟的黑色短发:“没事,刚刚眼睛好痛,一下子看不见,吓了我一跳。”

    “哎,不会得红眼了吧?去医务室看看比较好。”一个女生建议。杨唯没好气地道:“我眼里有血丝吗?”几个男生造谣生事:“有啊有啊,好几根呢。”

    “你们才有!网巴夜游客!”

    “啊哈哈,老师看到啦?不要告密哦。”

    “哼,也只有我会姑息你们。”杨唯拾起讲义,敲在最近的学生头上,“一顿肯德基,不然我就告诉校长。还有,统统回教室去,预备铃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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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离开重点班了啊,教一群捣蛋鬼一定很吃力。

    微笑着将精灵之眼戴回额头上,宛如冬夜天空的漆黑瞳眸渐渐变得无神,深邃一如黑洞,毫无影象反光。这一刻,他看起来就像个真正的失明者。然后,那双眼又慢慢合上了,维烈也若无其事地继续走。

    西城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的房间同样堆满了纸山,区别是,这里的文件大部分已经整理、批阅过,只需要盖章就可以。但是能够抽得出空,贝姆特就尽量挤时间过目。倒不是不信任维烈,魔界宰相想篡人类城主的位那是天方夜谭,他只是想尽快担起自己的责任。

    “你收到请柬?真巧,我也收到一张。”

    将一张香气扑鼻,镶金绘银的大红色厚纸丢给对方,贝姆特接过部下递上的素色信笺,忍不住嘀咕,“品位高下,一比就比出来了。”他出生商贾世家,看似不文,其实识货的程度比贵族还犹有过之。

    看清署名,维烈干咳一声:“听说拉克西丝元帅是个好大喜功,庸俗浮夸的人,但我不这么认为,就像罗兰城主也不是真正的和蔼可亲。”贝姆特嗤笑:“那些家伙都有所谓的保护色,不过拉克西丝也有天性的因素吧。”他笑起来总是给人一种辛辣的感觉,不是嘲讽,不是乖僻,而是仿佛夏日的艳阳般直刺人心的璀璨。

    “嗯,我曾见过她一面,她是位女中豪杰。”

    “哦,她见过你?没认出你是血魔吧?”

    “似乎……没有发现。”维烈不是很肯定地道,忍住熏鼻的气味,认认真真地读完请柬上的内容,带着一贯的安详表情合上,“老板打算如何回复呢?”贝姆特把皮球踢还给他:“你怎么看?”

    “应该不是圈套,和我们一样,东境现在也是急需稳固的时刻,她分不出心力应付强敌。邀请有试探的意味,毕竟我城已经有了强大的兵力,再加上丰厚的补给,任何统治者都不可能无动于衷,但拉克西丝也不至于因此就冲昏头脑。就算她真想发难,目前也不是最好的时机。”

    “怎么说?”贝姆特浮起兴味,他倒是认为眼下的时机再好不过,虽然在拉克西丝的态度方面,他的看法和对方不谋而合。维烈直言不讳地道:“老板,隐捷敏亚之所以能够万众一心,拥戴你这个城主,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穷困。为了生存,每个人都竭尽全力,没有搞利益分歧、打坏主意的空闲。而你公平地分给他们粮食,平息纷争,赢得他们的尊重,向心力可谓牢不可破。而现在,因为丰饶之风的影响刚刚开始,大家沉浸在喜悦里,珍惜这份得来不易的富裕,也很团结,但是将来,一旦有了资产剩余,问题就陆续出现了,人心也会浮动。到时就是分裂我们,挑起内乱的最佳时刻。”地球的氏族公社时代也是共同劳动公平分配,这是类似的道理。

    “原来如此。”一番话如醍醐灌顶,让贝姆特意识到忽略的关键,“那我要加快脚步了,不能让拉克西丝钻了空子。”维烈露出令人心安的微笑:“不用急,我会辅佐你的。”

    “嘿,拜托你啦。”西城城主回以信赖的笑容,抛给他一只橘子,“从厨房摸来的——吉西安术士长的请柬上写什么?”

    “这…还是你自己看吧。”

    咬着橘子瞥了两眼,贝姆特灰色的眸子瞪得老大:“他吃错药了!?这么大火气!这封信会不会是德修普写的,挂了吉西安-凯曼的名字?”维烈苦笑摇头,再次叙述原委。

    “……这样啊,你还真是认识不少人。正好,上面的日期是14号,你见过吉西安术士长,就直接在米亚古要塞搭空浮舟去卡萨兰上界吧。”

    “哎!?”维烈险些把橘子皮吐出来。贝姆特笑着摇摇那张华丽的请柬:“这种场面不适合我,城里也跑不开,我们总得留下一个。你外形比我称头,更有使节的模样,当然你去。”维烈有些为难:“可是,我不太擅长和那些人打交道,相貌也太斯文,可能会被轻视。”

    “哼,你从来不是真正的软柿子,我清楚得很。”贝姆特漾开胸有成竹的笑意,“有一个大队的精兵给你撑腰,谁敢轻视你?他们十有**还会怀疑你是血魔,不吓破胆就很好了。对付拉克西丝和罗兰-福斯两头老狐狸,也非你不可——代替我,去参加即位大典吧。”维烈不再推辞,微微躬身行了个摩耶的礼节:“是。”

    ******

    正如维烈猜测的,吉西安是在气愤难当的情况下完成那封披着请柬外皮的挑战信,事后,他也后悔得连肠子都青了。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卤莽的事情!”

    雷瑟克在办公室内来回踱步,磨地板的声音让吉西安更加烦躁:“够了!我也不知道我是中邪还是发疯,现在重要的是怎么处理吧!”这无疑是个有建设性的提议,雷瑟克却没有响应,而用一种深思的目光注视他:“吉西安,那个叫维烈的青年,对你这么重要?”

    “我……”吉西安僵硬地别开脸,“我只是气他拒绝了我的邀请,跑去当贝姆特的部下。”

    “这太奇怪了。游说失败是常有的事,他也不是答应你以后再投靠西城,用得着反应这么大吗?”相交多年,雷瑟克头一次发现这个朋友如此陌生,“吉西安,他一定不止是你的长辈,我希望你从实招来,因为这已经不单单是你的问题了。”吉西安一窒,浮起狼狈之色:“他是我的长辈!扣除去年那次,我们只见过一次面!”雷瑟克吃惊地睁大眼:“那怎么……”

    “够了!不要再问了!”吉西安一把抱住头,十指深深插进白金色的发丝,面露痛苦地低吼,“我什么都不知道!别再问了!”做出这样莫名其妙的行为,他内心比谁都困惑,也因此,雷瑟克的指责才使他焦躁异常;而且越深入探讨这件事,他就越觉得往常熟悉的自己在一点一滴抽离,头痛欲裂,身体深处好像有个未知的东西在叫嚣,下意识地恐惧。

    “吉西安!”被友人的狂态吓了一大跳,雷瑟克顿时把疑问抛一边,不再管什么原因不原因,上前扶住他,“你没事吧?我去叫祭司长来!”

    温暖的手带来难以言喻的安心感,体内的骚动渐渐平息,吉西安放松下来,全身汗如雨下。

    “不用,我没事。”拨了拨同样**的刘海,他感觉自己慢慢恢复了常态,“维烈的事我会处理,不会给你们添麻烦。”雷瑟克不悦地皱眉:“这么见外,难道我帮你收拾烂摊子的次数还少了。”吉西安瞪目:“什么话!说得我经常惹麻烦似的!”

    “你自己数数,因为始乱终弃而被情人的男朋友追杀,逃到我和殿下那儿避难有没有一百次?要我们出面摆平的也不下五十次了。”

    “嗯嗯……”

    “我说你,是不是有病啊?”雷瑟克长长叹息。吉西安气得七窍生烟:“你才有病!”雷瑟克反唇相讥:“不然,哪有这样换女人像换衣服的。”

    “哼。”吉西安毫不愧疚地起身,潇洒地拂了拂衣角,隐隐冷笑,“我一开始就跟她们说清楚了,只上床,不说爱,是她们自己要爱上我,我有什么责任?那种我笑一笑,哄几句,勾勾手指就倒贴过来的女人,更是活该。有了情人老公还不晓得安分,朝三暮四。分手的都算好料,最差劲的是那种脚踏两条船的,真奇怪还有蠢男人帮她们出气。连累你们是很不好意思,不过这不是我的问题,是她们的错。”语毕,扬长而去。

    目送他的背影,雷瑟克确认了一个长久以来的怀疑:他这个花心的好友,其实非常厌恶女人。

    ******

    创世历1038年春之月13日,西城宰相维烈-赛普路斯用远距离传送术来到边境要塞塞维堡,和负责人铁甲佣兵团长凯渥鲁夫寒暄了几句,就开始做出使的准备事宜。然后第二天清晨,在一队人马的护送下,穿过中立地带,前往中城卡萨兰的边防米亚古要塞。

    虽然是迎接使者,米亚古方面却显得戒备森严。毕竟中西两城打了近千年,彼此可谓仇深似海。放眼望去,仪仗队和士兵们都目露凶光,暗暗磨牙,大有将来人碎尸万断的架势。唯一例外的是站在队伍前面的三名男女。身穿侍卫服饰的少女甚至还对兄长咬耳朵:“来的会不会是个满脸横肉的大汉?”

    “这个…不是,他是个文雅和蔼的人。”雷瑟克凭良心说话。

    “文雅?和蔼?”露蒂丝斜睨的视线写满怀疑,在她的印象里,隐捷敏亚人全是肌肉累累的大块头,但兄长也不会信口开河,想了想,她恍然大悟,“啊,是性情和蔼,外表粗犷对吧?也对,毕竟是宰相嘛,要用个有修养的人。”雷瑟克抹汗,正要纠正妹妹的错误认识,要塞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

    剑拔弩张的气氛依旧,然而除了吉西安,人人瞪大双目,惊奇地看着当先走进的白衣青年。整整齐齐束在脑后的长发,清俊儒雅的五官,单薄高挑的身材,看起来就像一个伏案工作的学者。这样文弱而不起眼的青年就是以武威闻名的西城的宰相!?连雷瑟克也诧异地张着嘴,不明白为何一别数月,对方的头发就变成了黑色。

    “弗雷德。”维烈漾着让人不知不觉卸下心防的和煦微笑,强忍拥抱友人的冲动,颤声道,“你看起来气色不错。”

    和他的激动截然相反,吉西安面无表情,冷漠的姿态仿佛一尊雕像:“不好意思,阁下恐怕认错人了,在下的全名是吉西安-凯曼,您可以称呼我的名字。”

    “是…对不起。”维烈尴尬地涨红脸。再一次看得众人大跌眼镜:皮这么薄,他还敢来出使?贝姆特城主疯了吗!?吉西安却毫不意外,比了个手势:“使者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请恕罪。城主府已摆好洗尘宴,请随我来。”

    掩不住落寞之色,维烈点点头,怏怏迈出一步。沮丧下没注意路况,踩到一颗有人故意抛掷的小石子,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你这个白痴!”

    比起西城宰相在大庭广众摔交,宫廷术士长的反应更令人瞠目结舌,不仅形象全无地口出粗言,还毫不犹豫地上前搀扶,一边骂骂咧咧,“笨蛋!呆瓜!不长眼!走路也不会走!是不是要人抬着你走?”

    “对…对不起。”维烈一手捂脸,狼狈地爬起来,又被吉西安一通教训:“你有没有常识啊!摔这么重还敢乱动!万一骨折怎么办?躺好!我帮你检查!”

    “吉西安。”雷瑟克认为自己必须提醒友人,不然事态可能会一发不可收拾。但他还是提醒得迟了点,当下就有人陆续询问:“吉西安大人,你们认识吗?”如果不是诺因和两个心腹之间的感情天地可表,在场的人还会怀疑他是奸细。

    “不!我们不认识!”惊觉这句话的含义,维烈抢先否认,神色惊惶,“之前是我认错人了,我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们认识。”

    一句话如晴天霹雳,吉西安泰然迎视众人各异的视线,“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父亲的朋友,我最尊敬的长辈,我们之间确实有交情,也绝对清白。”他心知这种情况,还是坦白最为妥当。以他平日的为人和表现,应该能让大家信服。就算有人中伤,凭诺因对他的信任,也不会有事。

    果然,中城一方都平静下来。西城的护卫们却脸色臭极,不是为维烈的出丑,自家宰相笨手笨脚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他们都是眼光锐利的高手,看出那块石头有问题。

    “弗雷…吉西安。”维烈担忧地拉拉友人的袖管,后悔自己的轻率。吉西安一言不发,把他歪掉的精灵之眼戴正,小心地扶起他,拍干净尘土,对一名护卫道:“看好你们宰相,别再让他跌倒。”西城众人对他印象还不错,应道:“是。”

    “吉西安哥哥好奇怪哦,第一次看到他对人这么温柔。”露蒂丝忍不住小声道。雷瑟克心里也是相同的感想。维烈踏着看不出痛楚的步伐走来,微笑着伸出手:“雷瑟克军务长,久违。”

    “久违。”

    连雷瑟克大人也……众人傻眼。维烈微微侧首瞅着雷瑟克身边的少女:“这是令妹吗?长的很像你。”

    “呃——你好。”露蒂丝下意识地行了个军礼,冲口道,“你认识我哥哥吗?”

    “只是有一面之缘,我很感谢他对吉西安的照顾。因为一些客观原因,我和吉西安不得不为各自的上司效力,但这并不影响我和他的私交,我们也问心无愧。”温润的嗓音,恳切的谈吐和沉稳的风范让人油然升起好感,不少中城士兵的脸色都缓和下来,眼里的敌意降低几个百分点。

    “哦。”露蒂丝也对他感觉良好。介绍完双方的随行者,由术士长和军务长带路,将西城一行引至城主府。

    洗尘宴、攀谈、试探、打太极拳……一连串社交活动结束,维烈终于得以解脱,和吉西安一起走进会客室。

    一关上门,吉西安就把几个治疗魔法夹头夹脑地丢过去,砸得维烈一阵头晕。他身上的擦伤早就好了,这样一搞只有难受:“那个,吉西安,我没事。”

    “我也在奇怪,你脸上怎么一点淤青也没有,是不是有颜面自动修复功能?”

    维烈搔了搔脸颊,不吭声。吉西安睨了他一眼,走向主座:“派你这样的老实人来,贝姆特城主的想法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吉西安,我欠老板情,所以他的要求,我无法拒绝,但我没有长期做下去的打算,也不是抱着战意而来。”

    “你太天真了。”将身子埋进高背椅,吉西安比了个“坐”的手势,表情不见开朗,“中西两城打了那么多年,岂是你说声和,就能和的?”维烈顺从地坐在沙发上,笑道:“现实压力使人屈服。”

    吉西安这才有了点谈判的兴致,维烈却没有奉陪的意愿。他不擅长外交,唯一一次经验是降魔战争开打前,和各族代表签署和平协议。但就连那个时候,具体洽谈的也不是他,而是魔王和风之幽鬼。

    他擅长的是叙旧,反正贝姆特也没要求他和中城言归于好,他没兴趣做多余的事。

    接过侍女递上的咖啡喝了一口,黑发青年的神态安详而自在:“我来是为了释清误会,还有在这里搭船,去贵城的上界。”吉西安一愣:“你要参加元帅的即位大典?”

    “嗯。”

    “那,贝姆特城主有什么指示吗?”虽然套老实人的话很不厚道,吉西安还是踢开良心的告诫。

    “没有。”维烈回答得诚实极了。吉西安瞪大眼,内心充斥着杀人的**。

    有没有搞错啊!将这样一头小绵羊扔进一群豺狼虎豹中间!贝姆特城主是嫌他碍眼,故意牺牲他吗?不,不对,听说宰相府最近政绩不错,那是佣兵王脑袋进水,眼睛被蛤蜊肉糊住了?

    “吉西安?”

    “我说你……都没有脑子吗?”吉西安气到无力。维烈歪着头不解,随即恍然大悟,乐呵呵地道:“你在担心我?不用不用,老板说了,我只要去那边晃一圈,顺便带土产回去,就算完成任务了。”

    “※○-¥……”吉西安抓狂了,一骨碌站起,用整座府邸都听得见的音量吼道,“够了!我陪你去!要让你一个人去,不被那群人生吞活剥了才有鬼!”

    “呃,可是——”

    “没有可是!我现在就带你去金缕坊买衣服!这么土的风衣,只有你还穿得出去!”

    “吉…吉西安……”不由分说地,维烈被拉出了城主府。

    ******

    然后,只见大街小巷流传着如下对话:

    “咦,那不是吉西安大人吗?怎么身边站的是男人不是女人?”

    “那个啊,很有名的,就是西城的宰相,吉西安大人的长辈。”

    “长辈!?他哪里像长辈啊?皱纹都没有一条!”

    “这个也很有名了,听说他还有颜面自动修复能力呢,摔一交都跟没事人一样。”

    “厉害!啊……是我眼花吗?吉西安大人对他比对女人还温柔!”

    “不是你眼花,这是最有名的奇闻。那帮疯女人已经下注了,赌吉西安大人会移情别恋的占多数。”

    “这样啊,看趋势是有可能,不过……殿下会发狂吧。”

    一阵寒风吹过,两人相顾打颤。在西境,大部分男性已经被同人女洗脑得相信诺因、吉西安和雷瑟克真有暧昧,哪怕他们手挽手也没人会奇怪(尽管至今为止从来没有过)。但是,不能搅和进一个外人!

    完了完了,天崩地裂,火山爆发,世界末日就在眼前。想到深处,八卦族陷入一片愁云惨雾。

    “吉西安,我们会不会太引人注目了?”透过橱窗瞥了眼街上交头接耳的行人,维烈有点不安。

    “肯定的,这里的人一向爱大惊小怪。”吉西安毫不在意,专注于手里的衣裳,考虑是酒红色搭配金盏花图案的好,还是霞红衬银云绣边的好。维烈看得倒抽一口凉气,抱紧怀里自己选的雪白长衣:“那两件太华丽了,我还是穿这件。”吉西安狠狠扫了他一眼:“什么华丽,这是品位!你皮肤本来就白惨惨的,穿白衣服更像僵尸!要穿能够烘托血色的,人也会显得精神一点!”一旁的服务生也连连点头,赞同他的眼光。

    “可是……可是……红色太招摇了。”

    “再招摇的衣服,穿在你身上也变斯文了——去换上。”

    将人推进更衣室,吉西安没有浪费时间,继续挑选。听到开门声,他转过头,满意颌首:“不错,立领比翻领适合你。不过领巾不用了,过来。”再修饰了一番,比对效果,扔给他下一件衣服。

    一直试穿到傍晚,筋疲力尽的魔界宰相才被恩准释放,让友人打理头发。眼角瞥见服务生们围成一圈窃窃私语,小声提醒:“弗雷德,你还是别和我走太近,对你的立场不好。”他倒不是不自在,很久很久以前,当他的年纪还是十字打头时,经常被风之幽鬼拖出去买衣服,设计造型。虽然水之幽鬼在这方面也颇有心得,但是他的衣服维烈一件也不敢穿。不是暴露到吓死人,就是华丽到刺瞎眼。

    “别理她们,女人就是喜欢嚼舌根。”即使吉西安原本有三分顾虑,看到一旁的阵仗也飞了,流畅地打了个结,刚要叫他转身,想起一件事,“对了,你上次摔坏的精灵之眼,我已经帮你修好了。还是那个你戴着比较好看,一会儿拿去戴上。”

    “好,谢谢。”

    “客气什么,比起你为我做的,根本不算什么。”吉西安把他转过来,情不自禁地吹了声口哨,“你这个样子到大街上去,保证迷死一票花痴女。”维烈微微臊红脸,不好意思地道:“劳你费心。那个…请问,可不可以帮我的护卫们也一人准备一套衣裳?”

    “没问题。”

    悉悉簌簌的声音戛然而止,服务生的眼睛一个比一个瞪得大:竟然能让吝啬的财务部长这么爽快地答应掏钱,殿下真的前景不妙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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