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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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第八十一章欲哭无泪

    祺鹰还在芦柴山斫芦柴的时候,中洲大堤的广播里就播送了几天哀乐,并且昭告天下,国务院总理周恩来去世了。祺鹰一天到晚在芦苇荡里忙乎,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一点也不知道。

    枫树岭陪同周恩来一起去世的是秀歆夫妻,他们二人这时候是五十岁左右的年纪,两个人都有严重的肝病,一个吊着一把亮瓶,一个揣着一个暖袋,他们实在是熬不过这个苦难的冬天,就在周恩来去世的第二天,两个人相约用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两具尸体摆在他家的小堂屋内,梅笛的老婆闫阿婆在人们的搀扶下来到了停尸房,她说:“儿呀,我还没死,你就死么子呀,要多活几日呀,要多看看这个世界呀,毛主席给了我们这么好的日子,你怎么就舍得死呢。”

    闫阿婆没有哭,她用颤抖的手去摸儿子的脸,秀歆的脸上搭了一块尸布遮面,她揭开尸布从秀歆的额头摸到下巴,从左耳朵摸到右耳朵,然后把手停在秀歆的鼻子下,她说:“是没了气啊,不是哄我的啊,我还以为是哄我的呢。”

    秀歆的老婆叫谢阿婆,闫阿婆没去管这个儿媳妇,她认为这个儿媳妇没给她家带来一丁点利益,一没有生个崽女,二没有促成她儿子的长寿,三没有管好那个养子,在闫阿婆看来,她死了,就如同烂了一只烧茴。

    秀秋说:“老娘,大哥死了,你哭不哭啊?”

    闫阿婆说:“还是不哭吧,周总理死了我都没哭,死一个崽我哭么子啊。”

    秀秋说:“也是啊,反正您老人家崽也多,死一两个不在话下,不哭就不哭吧,那我们就回去吧。”

    闫阿婆说:“这个秀歆伢子就是个冇良心的人,他不死在我老娘的后面,反而死在我前面,要我给他送终,这不是反了吗!”

    秀秋说:“黄泉路上无老少啊,毛主席和朱德委员长都比周总理大,还不是周总理先死了,这生死的问题并无道理可讲呀。”

    闫阿婆在儿子秀秋的搀扶下,又回到自己的房子里去了。

    祺鹰回到家里的时候,北京的葬事和枫树岭的葬事都结束了,人们都窝在家里过年。祺鹰的感觉是这个年过得了无趣味,不办宣传队了,没有玩龙舞狮了,正堂屋、金碧辉煌堂屋、冰清玉洁堂屋、风和日丽堂屋都拆除了,就是想聚在一起踢毽子也是个枉然。

    家里过年是这样的无味,到外面去看看又如何呢?正月初二的这天,祺鹰就约了果亮,两个人爬车到了长沙,这是他们第一次来到大城市,第一次进长沙城。他们爬了岳麓山,去了湖南第一师范,去了清水塘湘区旧址,还去了橘子洲头,都是沿着毛主席当年的足迹走的。

    果亮说:“这个毛主席还真的是了不起啊,他原本也就是一个农村里的孩子,竟然搅动了这个中国,还夺得了江山坐在屁股下。祺鹰伢子,你要是生在毛主席那个时代你会如何,是跟着他走,还是和他作对呀?”

    祺鹰说:“这能假设吗,毛主席满了花甲之后才有我哦。”

    果亮说:“你不要说了,我已经有答案了。”

    第二天,祺鹰和果亮又坐火车到了韶山,果亮在车上就说:“为了让别人来参观他的故居,竟然修通了铁路,这在全世界是不是独一无二呀?”

    祺鹰说:“你要是有这么傲,那就从秀水修条公路通往你们范家庄,经过我们枫树岭,也让我们沾沾光。”

    果亮说:“我怎么行啊,毛主席也是独一无二的。”

    又过了些日子,牛毛细雨的季节就来到了,上面突然发话说,洞庭湖区近期可能有地震发生,大家都要做好预防工作。谁都没经历过地震,谁都不知道地震会带了么子后果,大家只是觉得新奇好耍,互相说着自己的感受,按照上级要求做着预防工作。

    张小林不再怕笙组上嘴唇粘着的鼻涕了,她已经习惯了,就问笙组说:“这个地震是不是地摇啊,就像我们晃动摇篮一样?”

    笙组说:“应该差不多吧,我的想法是和我们睡在床上差不多,摇摇晃晃的。”

    张小林就认同了笙组的说法,因为她睡的那张床就是那样,人一上去,床就乱颤,只有人睡安稳了,它才动弹得少一点。

    花夜壶说:“地震快要来的时候。老鼠就会乱蹿,你只要一看见老鼠在地上乱跑,就立马跑到屋外去,准没错。”

    张小林说:“照宣传资料说,前兆还是很多的,比如井水,它突然冒泡,井水上下翻滚,就说明地震要来了。”

    枫树岭人对于地震是一种复杂的心理,期望它来,又不期望它来。想看一看它的模样,这就是期望它来的心理;害怕它带来的后果,这就是不期望它来的心理。到了晚上,大家就遵照上级的布置,在堂屋中央放置一张桌子,桌子上放一平碗水,点上一盏煤油灯,只要看见灯火在晃动,看见水荡出了碗,必是地震无疑了。

    祺贞和祺柯两家在上堂屋合计摆放了这样的设置,爱果说:“这未必灵验啊,天井里有风吹下来,灯火就会晃动,你总不会认为这就是地震吧?”

    祺柯说:“不灵验又如何,你有好办法预测吗?”

    祺鹰说:“爱果你还记得我们读书时学到过的张衡的地动仪吗,那才是最好的预测仪器啊”说完之后,祺鹰就背起书来:阳嘉元年,复造候风地动仪,以精铜铸成,员径八尺,合盖隆起,形似酒尊,饰以篆文山龟鸟兽之形。中有都柱,傍行八道,施关发机。外有八龙,首衔铜丸。下有蟾蜍,张口承之,其牙机巧制,皆隐在尊中,覆盖周密无际,如有地动,尊则振龙,机发吐丸,而蟾蜍衔之,振声激扬,伺者因此觉知,虽一龙发机,而七首不动,寻其方面,乃知震之所在,验之以事,合契若神。自书典所记,未之有也。尝一龙机发而地不觉动,京师学者咸怪其无征,后数日驿至,果地震陇西,于是皆服其妙,自此以后,乃令史官记地动所从方起。

    爱果说:“我看那也是个马后炮,还不能算是真正的预测。真正的预测应该在地震发生之前,而不是之后。”

    祺柯突然叫了起来,他说:“你们看,这个灯火在飘动了,两边飘荡了。”

    爱果说:“你没注意吗,天井里飘风下来了。”

    这样的折腾是很烦人的,人们睡在床上都不能安生,就是在梦里,也是自己在做预测地震的事情,这个烦恼直到半个月后由上级宣布洞庭湖区没地震了才最后解除,解除之后,它的余悸还持续了几天。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枫树岭突然传出一个消息:梅杨得肝癌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枫树岭人的心情比前一向听到地震的心情还要复杂。

    番氏说:“老公你这棵大树可不能倒啊,你要是倒了,枫树岭怎么办,我们这个家庭怎么办,是不是就像锯断禁园树一样?”

    梅杨说:“你慌张什么啊,我不会像兰馨样死掉的,我这个人对枫树岭太重要了,阎王不会收我的。”

    嵩山肩着一把锄头哼着山歌回家了,梅亨就说:“你总冇捡卵啦,这样的高兴,谁家接媳妇让你撞见了?”

    嵩山笑着说:“二叔你猜猜,猜猜看,一坨死铁能不能飞上天。”

    梅亨说:“那还用得着猜吗,一坨死铁就在天上飞呀。”

    嵩山说:“那你再猜猜,我是捡了卵还是撞见了谁家接媳妇?”

    梅亨说:“我不猜了,反正是二者中的一者。”

    嵩山不卖关子了,他神秘地说:“你知道吗,梅杨得肝癌了,再过三个月就要死了,你快去准备鞭炮吧,我就是叫化,也要准备一箱鞭炮的。”

    梅亨说:“嵩山呀,乱吃得可以,乱说得就不行啊,你就不怕梅杨再牵着你去游行呀,你还想去各大队晃荡呀!”

    嵩山说:“我这又不是造谣,这个消息就是梅杨家里透露出来的。”

    梅亨说:“那你也用不着高兴啊,他毕竟是个书记。”

    嵩山说:“我当然要高兴呀,我不高兴难道还要哭不成?”

    秀灿提着剃头箱子满屋场蹿,到处传递梅杨的消息。他来到琨侯的家里给师傅剃头,见到了师父就说:“告诉师傅一个好消息,梅杨得癌症了。”

    琨侯说:“是吗,我可是没听说啊,消息准吗?”

    秀灿说:“千真万确,已经确诊了,就是肝癌。你还记得那年在公社里捉泥鳅的事吗,那也是拜梅杨所赐啊,他要是不告密,西门书记能知道你在哪里?”

    琨侯说:“也是啊,不过他就要死了,我们还是怜悯怜悯他吧。”

    秀灿说:“师傅你什么都好,就是菩萨心肠不好,怜悯也要看对象呀!”

    琨侯就笑着说:“秀灿你是不是肩刀走的啊?”

    秀灿说:“师傅你说对了,我就是肩刀走的,我要杀尽天下的恶人!”

    祺景在家里也说起了梅杨的事情,彦垣就说:“老天就是开眼,恶人就应该遭到恶报,他怎么还要两个月死呢,怎么不现在就死呢!”

    祺景说:“这个梅杨也是啊,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他了。”

    彦垣说:“他死了我是不去抬棺椁的,就让他烂在家里吧!”

    秀村看见了梅鹿就说:“大好特好消息,梅杨害了肝癌,快要死了。”

    梅鹿是个不慌不忙的人,他想了一会儿就说:“我家老爷在世时指着梅杨说,你得了不该得的东西,你不得好死的。他还说,你就能富一世年吗,我们就会穷一世年吗,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

    秀村说:“启五爹有先见之明啊!”

    梅鹿说:“可惜啊,我家老爷死早了,他要是还活着,听到这个消息,还不喜得跳起来,还不瘪着嘴到处嚷嚷。”

    西门书记听到消息后,专程来到枫树岭来看望梅杨书记,他说:“我一是来看望你,二是来征求你的意见,在你生病期间,你的书记是不是暂时由孙圭龙代替一个时期。”

    梅杨说:“大书记啊,我革命就要革到底,我要学习周总理榜样,你看周总理,到死的时候也还是做着他的总理工作,这就叫为人民服务的精神。”

    西门书记想了一会就说:“这样也好啊,那就如你的愿吧。”

    西门书记走了,梅杨说:“人不能害病啊,害病就不值钱了。”

    番氏说:“他们是不是希望你害病啊,你一害病就要来拿掉你的书记职务。”

    才说完,孙圭龙就和一群大队干部来了,他们也是来看望梅杨书记的。孙运楠说:“梅杨书记你要好好养病啊,南山不能没有你啊。”

    笙组说:“也是的,生病了就要少操心,少做事,多休息。”

    孙圭龙说:“梅杨书记你生病期间,我们支部是不是搞一次选举,选出一人来代替你的工作,让你好好养病。”

    梅杨说:“我也是这样想啊,西门书记刚刚走,他就是怕我卸担子,特意来叮嘱我,无论如何也要坚持把这个书记当下去。”

    孙圭龙说:“西门书记也对我说过啊,他叫我代理一段工作,让你好好休息。”

    梅杨说:“他那是鼓励你啊,怕你泄气啊,你怎么当真了!”

    大队干部走了,梅杨说:“你看看,你看看,都是一群白眼狼,我培养了他们,车转身他们就要夺权,我还没死啊。”

    番氏说:“别和他们一般见识,这个书记就是要当到底。你当个书记,我在屋场里说话也是有分量的,没人敢小瞧我!”

    梅杨说:“那好,那就当到底,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再过了一些日子,天安门发生的事件就传到了枫树岭。这两年,为了使毛主席和中共中央的声音及时传到农民的耳朵里,大队就统一给各个堂屋安了小喇叭,这个天安门发生的事件和对事件的处理,就是通过小喇叭让农民知道的。

    炼堂也有一个这样的小喇叭,每天三餐吃饭的时候,喇叭就响起来了,北京的消息就传出来了。

    爱果说:“祺鹰你听了广播,印象最深的是么子呀?”

    祺鹰说:“就是那首诗,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笑,洒泪祭雄杰,扬眉剑出鞘。谁是鬼,谁是豺狼啊,你一想就明白了。”

    爱果说:“可是,天安门的事情是个反革命事件啊!”

    祺柯说:“有那么多反革命呀,成千上万的人,人山人海的人。”

    祺鹰说:“就是啊,那里有一股地火在燃烧,就看能不能烧出头。广播里还播了一首诗,它说得更明白了,黄浦江上有座桥,江桥腐朽已动摇。江桥摇,眼看要垮掉;请指示,是拆还是烧?”

    爱果说:“听不懂,一窍不通。”

    祺柯说:“我也是一窍不通。”

    祺鹰说:“这首诗里有三个人物,作者是暗示这三个人物要不要打倒。”

    爱果说:“都有谁啊?”

    祺鹰说:“应该就是江青、张春桥、姚文元三人。”

    祺柯说:“祺鹰伢子你莫乱嚼蛆啊,他们一个是毛主席妻子,还有两个是毛主席红人,毛主席怎么会打倒他们?”

    祺鹰说:“不是毛主席要打倒他们,是天安门广场上的人要打倒他们,所以,那些人就成了反革命,就成了毛主席的敌人。”

    枫树岭隔北京十万八千里,枫树岭人说说也就是说说,北京不增加什么,也不失去什么。北京今后的走向,是谁也料不到的事情。

    梅杨的病情迅速地恶化了,早稻开镰的时候,他就瘫倒在竹躺椅子里,眼睛看不见任何事物,吃得也很少,说话也不利索了,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已经进入了历史博物馆。

    这天晚上,祺鹰带着濂奢、雨量二人来到梅杨家里探望梅爹。进门后,只见梅杨一人在正房里坐在竹躺椅上哼,番氏带着小女儿和长子长媳在偏房里吃饭,祺鹰他们和番氏一家打过招呼后,就在梅爹的对面坐下来,仔细地观察着梅爹。

    梅杨蜷缩在竹躺椅里,经过了四五十天的磨难,他就成为一个小老头了,顶多还有五六十斤重的样子。他的眼睛闭着,他的耳朵也听不清人的说话声,他只管自己哎哟哎哟叫着。

    梅杨突然叫了起来:“哎哟,檩子!哎哟,檩子!”

    叫了几声,没人理会,祺鹰他们往上看了看,他们只看到了楼脚,看不见檩子,这个梅爹为么子叫喊檩子呢?等了一会儿,梅杨又叫了起来:“哎哟,檩子!哎哟,檩子!”他这次喊叫的声音比前次更大了。

    番氏听懂了,就和大儿子岫岩赶过来抱起梅杨重新放好。祺鹰他们三人这时候也听懂了,就咬着牙齿出门了,走到屋前的田埂上,都放声大笑起来。雨量说:“我终于听懂了,他是说的卵子,他的卵子被竹篾皮夹住了。”

    就在这时候,福兴小队一下子迎来两拨人马,一拨是秀水中学下来支农的,他们是两个人,一个是校长周景,一个是女教师刘若英。周景喜欢说笑话,他天天在保管室帮着晒谷。刘若英文文静静,天天跟着妇女去拔秧栽田。另一拨人是长沙铁道学院的,也是来支农的。他们是六个大学生,三男三女,班长徐殿丽带队,统一住在祺旻的家里。穗储死了,祺旻又没找到老婆,他家里便很宽敞。这两拨人没有独立开伙食,而是在各家各户派饭。这个主意是芪枣出的,果储认为这个主意很绝,一是免除了队里的负担,二是可以提高这两拨人的待遇。

    派饭的差事有一天落到了祺鹰家的头上,芪枣上门说过之后,祺鹰一家就很高兴,这是二十几年来他们一家得到的最高政治待遇,和贫下中农一样,他们也有招待客人的权利,这完全是得益于梅杨的终场,要不是梅杨就要死了,他是会来干预这件事的。

    菊花是一个全褂子,不光是户外的工夫做得好,做家务事也是个能手,她把绿豆熬得稀烂,做成清凉的食品,把猪肉做得喷喷香,把丝瓜做得绿绿的,把苋菜炒得嫩嫩的,那些客人吃起来赞不绝口,说这是他们一生中吃到的最美食品。

    七月六日,人大常委会委员长朱德去世了,第二天,梅杨也去世了,这个统治枫树岭二十七年的人物去世,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终极,功也罢,过也罢,一捧黄土在茂金山盖住了这个不可一世的人物。人们张大着口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然后又深深地吸进了一口气。

    人哪,真的是眼睛一闭,你就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么子事。祺鹰这时候想起了去年春耕时的一件事。一天午饭时分,他去孙家庄姑爷家里做客,在罗山的山脊路上,迎面遇到了梅杨,他就没问梅杨,想看看这个梅杨到底看不看得清他。两个人对面走过了,梅杨突然一转身叫了起来:“你是谁啊,怎么不问我呀,你是不是祺鹰伢子哦,你吃了雄心豹子胆呀!”那个时候的梅杨还是一只可以吃人的老虎,才过一年,他就躺到盒子里去了,就不是个人了!

    埋掉了梅杨,天就突然暴热起来,日里的太阳晒得地面起火,晚上的南风又把热浪一阵一阵送进歇息的村庄。吃了晚饭以后,周景和刘若英就来到了青藜小学办公室,他们每天晚上都到这里和老师们聊天扯谈的。周景说:“这么热的天,要想想办法啊,不然会热死的。”

    秀曼说:“办法是有,就是吃西瓜降温解渴,可是没钱买呐!”

    秀温说:“买么子哟,我们派几个人去大队部偷几个来吧。”

    周景说:“我不管你们用么法子,我只要有西瓜吃就行了。”

    果亮就和霄汉祺鹰三个人出发了,他们沿着金嘴岭往南走,然后越过佘公冲垅田,再往东爬到茶场里的西瓜山上,脱下了长裤子,一个人摘了两个西瓜就背着回去了。萤火虫在他们的眼前飞来飞去,好在没有月亮,只有满天的星斗照着他们脚下的路,路上有不有蛇,他们没有考虑过。

    西瓜背回来了,一群人那天晚上敞开肚皮都没吃完。

    大学生徐殿丽是个很能做事的东北小伙子,经过一些日子后,他就和祺鹰兄弟成为了好朋友,他喜欢和祺柯做事,因为祺柯做事像他一样卖力,喜欢和祺鹰聊天,因为这个祺鹰的见识也是很广博的。

    徐殿丽说:“你去过我们东北吗,见过我们东北平原上的稻米吗?”

    祺鹰说:“我没去过东北,更没见过东北的稻米,是不是比我们这里的好吃一些,大一些。”

    徐殿丽说:“是的,因为我们那里只种一季,生长期长,所以,稻米就特别的好吃。我们那里种田是不下肥料的,土壤是黑泥巴,肥力很足。”

    祺鹰说:“你们那里是不是机械收割啊?”

    徐殿丽说:“你怎么知道啊,我们那里就是机械收割的,一块田大的百数亩,小的十几亩,不像你们这里一样,都是小肚鸡肠。”

    双抢快要结束的时候,唐山大地震又通过小喇叭传到了枫树岭人的耳朵里,没人知道唐山在那里,也没人有一张中国地图。祺鹰找到自己当年读过的地理书仔细搜寻,终于在渤海湾找到了这个新型的工业城市。七点八级地震是多大的地震,它的破坏性有多大,死了多少人,这些具体的数字,他们一点也不知道。从广播里他们只知道解放军进入了灾区救灾,只听到了是毛泽东思想在指导着解放军救灾。

    栽田的时候,芪枣说:“今年流年不利啊。”

    祺景说:“怎么不利啊,早稻好像也是丰收了,晚稻也快要插完了。”

    芪枣说:“我是说的流年不利啊,又是死人又是地震,这个甜山地震也不知死了多少人,是不是还死了牛啊?”

    祺景说:“不是甜山地震,是唐山地震。死人是正常现象,有么子好悲哀的。”

    芪枣说:“死的都是傲人啊,周总理,朱委员长,梅杨书记等等。”

    祺景说:“有的人死了是个坏事,有的人死了是个好事,不能一概而论。”

    芪枣说:“我看还有更傲的人会死,你信不信?”

    祺景说:“你嚼蛆啊,你知道更傲的人是谁吗,你狗胆包天啊。”

    芪枣说:“信不信由你,你只要多听听广播就知道了,广播里好久好久不播出某个人的名字,就说明他出问题了,或者是身体问题,或者是政治问题。”

    祺景一想也是的,这个芪枣还真没说错。可是,他不敢顺着想了,不敢往下想了,要是中国一旦没有了这个傲人,将会是个么样子呢?

    芪枣的这种疑惑,很多枫树岭人都有;祺景的这种担心,很多的枫树岭人也都有。他们跟着共产党的车轮转了二十几年,已经成为习惯了,轨道铺就了,列车只能顺着轨道跑,你想要改变方向,那就必然翻车。

    谁知道,芪枣竟然一言成谶,九月九日,毛泽东主席去世了!

    真的是天塌了,枫树岭人这么认为,全中国人都这么认为。

    这时候的南山已经是孙圭龙当书记了,南山的权力已经转移了,他召开支委会,在会上沉痛地说:“我们这么多年来一老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呼喊着毛主席万岁,他老人家还是逝世了,这么傲的人他为什么也要死啊?要是能留住毛主席让我去死,我也是愿意的,可是,天不如我愿啊!”

    孙圭龙说完之后就呜呜地哭了起来,他这一哭,其他的委员们也跟着哭了起来,如丧考妣一般。大家痛痛快快的哭过一场之后,孙圭龙就说:“现在是个非常时期,我们大家都要提高阶级斗争的警惕性,要密切注视阶级敌人的一举一动。对于毛主席的去世,他们是兴高采烈的。见到了这样的阶级敌人,我们就要勇敢地去斗争,哪怕就是杀了他们,也是不为过的。”

    孙圭龙最后布置建立毛主席吊唁室和准备召开毛主席追悼大会的工作,他说:“吊唁室就建在大队部的礼堂,礼堂里的杂物要全部搬开,舞台的正面墙上张贴毛主席巨幅画像,画像的周围要扎黑花。每个党员、每个团员、每个队长都要送花圈,每个生产队也要送一个花圈,花圈就摆在舞台两边,摆不尽的就放在下面的墙边。北京开追悼会的时间是九月十八日,我们也在这一天开追悼会,全国都是这个日子开追悼会,由我来主持会议,笙组老书记致悼词。”

    孙圭龙说:“从现在起到九月十八日这段时间内,都要停止娱乐活动,不准搞婚丧喜庆,喜期要往后推,死人是难免的,但是谁家死了人,不准在这个期间埋掉,要放在家里等毛主席下葬后再埋。”

    在南山,现在孙圭龙的指示就是圣旨,谁也不得违抗。

    等待是难熬的,好不容易到了九月十八日下午两点钟,南山大队的男女老少都来到了大队部。学校停课了,农民停耕了,礼堂里坐不下去,后来的人就堆在外面的阶级上。里面的人如同坐在蒸笼里,汗水很快就把他们的衣裤染得湿漉漉的,头发都在滴水,一股股臭气直往房梁上冲,实在熬不下去了,就钻到户外去透透气。

    彭家庄的袁娭毑拄着拐杖来了,她还在地坪里就放声大哭起来:“我哩个毛主席呀,你那噶禾哩要去见阎王爷呀,你那噶走了我们贫下中农禾哩得了呀,我们才翻身二十几年哪,我们的肚子还没吃饱呐,你那噶真的是急呐!”

    盛长爹说:“袁老婆子耶,你这是哭毛主席啊,要流眼泪的。”

    袁娭毑说:“哦,我还没流眼泪呀?”说完之后,她就吐了一口唾沫抹在脸上,然后又哭起来说:“我哩个毛主席呀,我日日祝你那噶万寿无疆,你那噶活不到一万岁,活九千岁也是好的呀,禾哩个也和我哩一样只活了几十岁呀。我以前说是呷的毛主席饭,你那噶得仙后我们去呷谁的饭呀?”

    孙圭龙见这么黑压压的一片人没人哭,就把那个放声大哭的袁娭毑请到了舞台上,叫她哭着表演给大家看。袁娭毑就又哭着说:“我哩个毛主席耶,你那噶是个大好人呐,你那噶把土地分给我们贫农,生怕我们贫农做坏了身子骨,又让我们入了社。你那噶真是看得高站得远呐,你那噶生怕我们吃不完粮食,就叫我们多给国家贡献一点呐,我哩个难处你那噶尽想到了呀。现如今你那噶走了,谁再来想我哩个贫下中农呀!”

    三点钟快要到了,孙圭龙就叫袁娭毑下去,袁娭毑说:“就不哭了呀,我怕还要哭的呢,我还冇说完呢。”

    孙圭龙说:“下去吧,下去吧,追悼大会就要开始了。”

    下午三点整,毛泽东主席追悼大会正式开始,孙圭龙要大家起立,向毛主席像低头默哀三分钟,一礼堂的人就站了起来,在那里低首默哀。

    水芝瞟了一眼一旁的祺鹰,就拉了拉他的手说:“你没低头的。”

    祺鹰没有理睬水芝,水芝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祺鹰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另类,把头低了下来。

    三分钟到了,孙圭龙请大家坐下,他说:“今天我们南山大队举行毛泽东主席追悼大会,沉痛悼念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逝世,现在,就请笙组老书记致悼词,大家都要认真听,不准讲小话。”

    笙组拿着几张稿纸,抹了一把鼻涕涂在自己的衣襟上,然后就念了起来:“毛主席是我们党的伟大领袖,也是我国各族人民的伟大领袖,他领导我国各族人民赶跑了日本帝国主义,打败了国民党蒋介石,又把我们领到了社会主义道路上,他建立起来的丰功伟绩是巨大的,没人比得上的,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们敬祝他万寿无疆,我们呼喊他万岁万万岁,这是我们的美好心愿,我们愿意毛主席领导我们子子孙孙走下去。”

    念到了这里,笙组就不要稿纸了,他开始自己说起来。他说:“一提起毛主席,我就想到了自己苦难的过去。我爷娘死得早,我兄弟也死得早,家里穷,没读过一天书,小时候天天看牛瞅牛屁股,我都瞅厌了。大一点我就开始给东家做长工,这时候,我的生活才好起来。再后来,毛主席来了,他把我们领出了苦海,虽说我们现在每年也要过两三个月的苦日子,但是,我们政治上翻了身,当家做主人了,我在南山当了上十年书记,这都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给的,所以,毛主席就是我的再生爷娘,现在,毛主席走了,我的好日子只怕是也到头了。”

    笙组说完后就呜呜地哭起来,孙圭龙从他手里拿过稿纸,又把笙组扶到一边去坐下来,然后就自己把这篇悼词念完。

    孙圭龙念完悼词后,就开始组织人群到舞台上来给毛主席画像行鞠躬礼,行礼之后,大家就可以回去了。轮到祺鹰的时候,他站在毛主席画像前,呆呆地看着毛主席画像,他忘记了自己是来鞠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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