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祺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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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第六十九章祺鹰的生活

    在公社专业队忙活了几个月后,祺鹰回到了枫树岭。

    这时候,正是队里挖茴进窖的季节,休息的时候,祺鹰和芪枣一起坐在一根树下,芪枣就掰着祺鹰的手指看螺公,他说:“你的财运不好啊,六个螺公,俗话说,一螺穷,二螺富,三螺四螺开当铺,五螺六螺顶麻布。”

    祺鹰说:“照你说,我就是顶麻布的命咯,顶麻布是么子意思哦?”

    芪枣说:“你书读到牛屁股里去了,顶麻布也就是穷么,住的地方都没有了,只能顶一块麻布生活了。”

    祺鹰说:“你真是说笑话了,我们家在枫树岭住的是最好的房子,你却说我没地方住了,我爷爷要是听你说了这话,他会从坟眼里爬出来索你命的。”

    芪枣还想明年再搞一年队长,就早早开社员会说打算,他在会上说:“人多主意好,柴多火焰高,大家说一说明年的生产怎么搞?我的意见是大家要齐心协力,三人一条心,黄土变成金。只要我们齐心干,集体的力量就无穷大,俗话说,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大家不要老向往着单干,单干有什么好呢?一根铁丝容易弯,一捆棉纱扯不断,这是一个常识。我的第二个意见就是向土地要钱要粮,俗话说,千方百计,不如种地。我们不要老想着什么社减灾减,不要老想着向国家求援,抬头求人,不如低头求土,不如自己勤劳,多办几块田,多种几株棉,若想富,男人种田女织布,只要我们付出了,粮食是会有的,现金也是会有的,人勤地有恩,遍地出黄金。”

    散会了,祺鹰就缠着芪枣说:“芪枣哥,你不错啊,孔夫子上茅室,出口成章了。”

    芪枣说:“哪里是我不错啊,是前人不错啊,我的记性好,心里记住了很多的俚语。”

    祺鹰说:“你这是在变着法子说自己聪明,你也应该是聪明的,我听得秀曼老师说,你屋里的几个子女读书蛮会读的。”

    芪枣说:“是吗,我们的秀才夸我了,我高兴啊,我欢喜啊!”

    祺鹰说:“不过,我要问问你,你说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意思是农民不能单干,只能搞集体化,大家团结在一起,就能撑起一块天了,是不是这样啊?”

    芪枣说:“就是的,就是的,你领会的准确。”

    祺鹰说:“你说说看,禁园树是不是独木呀,后墈上的树是不是森林呀?是禁园树能撑一块天,还是后墈上的森林能撑一块天?”

    聪明的芪枣就这样被祺鹰问得愣在那儿发呆。祺鹰说:“怎么不说话了?我还要问你呢,你说,若想富,男人种田女织布,这种男耕女织的生活在我们中国经历了几千年,你说说看,我们富了没有?你再说说,我们住的炼堂是怎么来的,是种田织布得来的吗?那时候的枫树岭人都在男耕女织,怎么就只修了一个炼堂?”

    芪枣说:“我怎么知道啊,你们家修建炼堂的时候,我老娘还在娘家做小姑娘呢。”

    祺鹰说:“你当然是没看见过修炼堂,我更是没看见过。但是,我们听说过呀,这些事是代代相传的,我家祖父兄弟就是靠贩运赚的钱啊。”

    芪枣说:“啊,祺鹰伢子呀,我听懂你的话了,你是说我们小队应该派人去搞贩运的是不是?可是,你看啊,这个共产党把什么都卡死了,你要是去搞贩运了,就会定你一个投机倒把罪,然后把你抓起来判刑坐牢。”

    祺鹰说:“这是你说的啊,我可是没说啊!”

    过了两天,南山大队就在孙家庄的正堂屋开会,贯彻中共中央关于林彪问题的文件,孙圭龙让人搭了个台子,这个台子搭的很奇妙,就像狮子玩桌子一样,在一群八仙桌子上再放上几张八仙桌,然后在上面再放一个作报告的桌子,几个基干民兵背着枪全副武装站在台子上,不知道他们是在保卫谁,是作报告的人,还是中共中央文件?

    梅杨瞪着一只暴突的眼睛在读中共中央文件。

    听会的人听得大汗淋漓,虽然是初冬了,虽然已经穿夹衣服了,人们还是出汗了,他们被震撼了,被林彪震撼了,被中共中央文件震撼了,全身心就像突然遭遇了晴天霹雷一样,好久好久以后,才清醒过来。

    啊,这个人啊,真的是没看清啊!过去我们不是天天祝颂他身体永远健康吗,我们不是也喊过林副主席万岁吗,他怎么就要篡党夺权呢,你的权力还不够大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还不够吗?你怎么可以谋害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呢,毛主席大脚趾朝天之后,这个位子不就是你的吗?南山大队的农民在清醒过来后,心里想的就是这些问题。

    祺鹰也参加了这个会议,他一走进会场就看到了不同寻常,文革以来,他不知道参加过多少次群众集会,没一次会议有这么严肃过。听过会议之后,他也感觉到了震惊,他想的问题是这个林彪怎么就由神变鬼了呢?

    回去的路上,他就听到了一群妇女在路上叽叽喳喳的议论着。

    响斯的老婆小樊梨花说:“抓鸡你听懂今天的会了吗?”

    秀灿的老婆外号就叫‘抓鸡’,她说:“听懂了呀,就是那个副统帅捉了三只鸡偷着吃了呀,他的肚子该有多大啊,一个人吃三只鸡。”

    卢颖说:“你搞错了,不是他一个人吃了三只鸡,是他们一家人吃了三只鸡。”

    抓鸡说:“那三只鸡要都是婆鸡就太可惜了,婆鸡可以下蛋啊,一天下一个蛋,一个蛋值五分钱,那就是一天一角五分钱了。”

    小樊梨花就笑着说:“你们呀,就是没文化,没读过书,那不是三只鸡,那是三叉戟,就是一种飞机,铁鸟,飞在天上的铁鸟,知道了吗?”

    祺鹰回去后就坐在桌子边读起书来,他把自己的卧室打扮了一下。卧室里放一张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再无别的家具了。当头墙上贴着五个人头像,他们是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毛泽东。五个人头像刚好贴满了一墙宽,贴像的时候,祺鹰犹豫了好久,就是不知道这五个人应该如何排列,是把毛主席像放在正中间还是放在最末尾?祺鹰想了好久好久,最后还是决定放在正中间。他心里想,就让四个外国人为这个中国人站岗吧!

    兰馨说:“祺鹰伢子你读的么子书啊,这么专注认真。”

    祺鹰说:“我在读马克思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你不懂的。”

    兰馨说:“你以前不是老爱读小说吗,怎么读起马克思的书来了?”

    祺鹰说:“这读书是一个过程啊,都是先易后难的,小说多么容易读啊,只要认得字就可以读下去了。马克思的书就不同了,它是理论书籍,读它的时候就要想要思考要问一个为什么。再说,现在的书店里也没有小说卖啊,那里只有六个人写的书卖,那就是这墙上的五位个人再加上一个鲁迅。”

    兰馨说:“也是啊,你爷爷那一柜子书要是不烧了也可以够你读一阵子的。这个马克思的书我就没读过,它都讲么子啊?”

    祺鹰说:“是这么一回事,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制度是丑恶的,原因是资本家在残酷地奴役和剥削工人。”

    兰馨说:“这没有错啊,我们国家的共产党也是这么说的。”

    祺鹰说:“马克思就下了决心要去研究产生剥削和被剥削的原因,然后就建立一个完备的理论来论证无产阶级革命的必然性,最后结束阶级和阶级剥削的社会,使人类到达共产主义社会。”

    兰馨说:“这个理想的社会真的是好,我们这一代要是能达到就好了。”

    祺鹰说:“我的理解不同,这个理想社会怕只是一个乌托邦,它不会来临的。”

    兰馨说:“乌托邦?么子叫乌托邦啊,我没听说过啊!”

    祺鹰说:“简单地说,乌托邦社会就是空想社会。”

    兰馨说:“儿子耶,我听不懂,也看不明白啊。”

    祺鹰说:“奴役和剥削是不是一种恶?对的,它就是一种恶,可是这种恶却在推动着社会前进,它迫使人类进行分工,然后它又通过技术进步来消除这种分工的差别。”

    兰馨说:“我是越来越听不懂了,照你说,是‘恶’在推动社会的前进咯。可是,毛主席说,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前进的动力。”

    祺鹰说:“我认为毛主席的话是肤浅的,不是真知灼见。就是这种‘恶’开创了人类的分工,让一部分人从事高级的脑力劳动,他们得出来的成果又使得繁重的体力劳动逐步改善,变得轻松起来,所以,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差别又越来越小。”

    祺鹰的话把兰馨吓了一跳,他竟然敢说毛主席的话是肤浅的,反了天了!可是把他后面的话一听,似乎又有道理,只是,他还是一知半解。

    祺鹰说:“我打个比喻吧,我们农村人现在穿的衣服,都是妇女们通过自己的双手纺纱织布得来的,她们是夜间纺纱,雨天织布,一寸一寸地纺,一寸一寸地织,你说她们辛苦不辛苦?其实,在欧美,在中国的城市,纺织工业早就淘汰了这种手工操作。再比喻我们收稻子,我小时候看见你们大人收稻子,就是肩着扮桶,在田里捡着禾把一个一个地扮。前几年,打稻机出世了,代替了扮桶,人轻松了许多,效率也提高了。现在,又有人在打稻机上安一个动力,人又变得更轻松了,效率更高了。其实,在先进国家,联合收割机更是代替了打稻机,一台联合收割机的效率相当于几百千数劳动力的效率。”

    兰馨说:“我明白了,你的这些比喻让我明白了道理。”

    祺鹰说:“马克思却不是这样看问题的,他是从人道主义出发的,只看到了‘恶’的丑恶的一面,没看到它的推动社会前进的一面。于是他就想要创造一种拯救世界的理论出来,有了一种拯救世界的理论,就要有一个拯救世界的阶级,于是,他就把这个拯救世界的任务交给了工人阶级。为了说明他的正确选择,他就把人类一切优点集中到工人阶级身上,把一切缺点和‘恶’集中到资产阶级身上,于是,就有了工人阶级消灭资产阶级的理由。马克思认识到,他的复杂的理论不可能为全体工人所接受所理解,只能由工人阶级中的一部分人所接受所理解,这一部分人就是共产党,这些共产党人也就成为了救世主。”

    兰馨离开了祺鹰的房间,他不敢听下去了,更不敢去思想了,太可怕了!他感觉到儿子的的确确在长大,而且,儿子的心还一天大,我们的祖宗谁想过这样的事情,他们中间也不乏傲人啊!

    兰馨一走,祺鹰就怅然若失地呆在那儿,他失去了听众,他的滔滔不绝就没市场了,他只好闭住了自己的嘴巴,把精力又集中到书本上来。

    这年冬天,秀水公社的冬修任务不是很大,只在白泥湖的核心部位搞了一个改港灭螺的第三期工程,这也是白泥湖改造的最后一个工程,祺鹰他们在那里只做了二十几天事情就回家了,回家的日子也就是接近年关的日子。

    兰姐找到祺鹰说:“今年过年又有任务,要组织宣传队排演节目。”

    祺鹰说:“你烦不烦啊,年年过年都搞演出,就不休息了?”

    兰姐说:“没办法呀,这是上面布置的。再说,农民的手里又没一张报纸一本书,一年上头也看不了两场电影,也不能到城市里去看看,我们再不组织宣传队去宣传一下党的政策,他们就没机会听到党的政策呀。”

    祺鹰说:“我看你入了党把脑壳入进水了,你就是这样理解办宣传队的。”

    兰姐说:“怎么啦,我说的不对吗?”

    祺鹰说:“对啦,你的理解怎么不对哪,只是我的认识不同罢了。”

    兰姐说:“你就执行吧,林副统帅教导我们说,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

    祺鹰说:“你还林副统帅呢,他都化作灰了呢。”

    兰姐说:“他的教导可是没错啊,我们过去不是都拥护过他吗?”

    祺鹰说:“好了,我们不说林副统帅了,还是说宣传队的事情吧,你打算今年的宣传队怎么办,还是去年的那个老办法吗?”

    兰姐说:“那当然是了,我能有么子新点子,我就想听听你这个才子的意见。”

    祺鹰默神了一会说:“那个水芝妹子不知道今年还来不来啊?”

    兰姐说:“她一定会来的,我原来还以为这个细妹子就是一个花瓶,没想到她还有两把刷子,女演员中就属她演得最好,声音也好,她可是一道风景线啊。”

    祺鹰看着这个兰姐,觉得她这话说得太好了,她怎么就会这个词呢,风景线,说得多好啊,恰如其分!想到这里,他就说:“水芝能来最好了。”

    兰姐说:“祺鹰伢子你这么关心水芝来不来,莫不是对她心怀不轨吧?我告诉你啊,这是不行的,她还小,还是个学生,他老爷又是孙运楠。”

    祺鹰说:“兰姐你说么子啊,她还小,那我就很大了啊,是不是?”

    兰姐说:“我们都小,都不大,所以我们要把心事放在办正经事上,不能分心。”

    祺鹰说:“兰姐,我给你说个事情啊,祺燕伢子已经在巴陵剧团训练一个时期了,他要回家过年的,我们就让他来当导演怎么样?”

    兰姐说:“那彭老师和秀舜怎么办,不要他们当导演了?”

    祺鹰说:“不是不是,我的意思就是增加一个导演,让他们各自负责导四个节目,一起安排十二个节目,估计十二个节目就能凑合着演一个晚上了。”

    兰姐又把宣传队办起来了,还是去年的那些旧人,因为了有了第一次,这一次他们再聚合在一起就变得随便起来了。

    付俊找到兰姐说:“能不能把我和潘秋凉安排到一个节目里呀?”

    兰姐说:“你为么子要和她到一起咯,和别的女孩子就不行了?”

    付俊说:“和她在一起,我就能够找到感觉,记词也记得准,动作也做得准。”

    兰姐说:“胡说八道!你这就是在找由头,是不是想拍拖啊?”

    付俊说:“么子叫拍拖啊,还不是‘怕拖’啊?我保证不拖她就是了。”

    兰姐说:“我也不完全知道拍拖是么子意思,你就问问祺鹰吧。”

    祺鹰说:“问我做么子,要去问就去珠江口问问那里的人,我那年在白泥湖大堤抢险,就在船上遇到过一个珠江口的人,他就说过这个词。”

    秀舞说:“兰姐,你就照顾照顾我吧,让我和云芳在一起演个节目吧!”

    兰姐说:“你一个拉琴的演么子节目啊,我们只要牛耕田,你就是一条马驹子,耕不了田的,还是让我们辛苦吧,你就在岸上看着吧!”

    秀舞说:“拉琴多没味啊,又不能显摆。”

    兰姐说:“那你也不一定要和云芳在一起呀,和别的女孩子就不行了?”

    秀舞说:“我是估计和她在一起就会有感觉的,和付俊的想法是一模一样的。”

    兰姐说:“你们这几个老同学好有味啊,祺鹰伢子就想和水芝演节目,付俊就想和潘秋凉演节目,你这个秀舞就想和云芳演节目,你们以为我们是在开牛期啊!”

    兰姐的一句话就把大家逗笑了,祺鹰就想,这个兰姐也算得上是个人物了,这一次和她在一起就听到了三个难于听到的词语:风景线、拍拖、开牛期。

    这一次,祺鹰和水芝演了一个小戏,叫做《新委员》,水芝演新委员,祺鹰演生产队长,还一个人物就是新委员的妈妈,这个角色是由兰姐演的。

    有一天,他们三人单独去了青藜小学小礼堂排演节目,还把祺燕请去做了导演。祺燕还只离开了枫树岭几个月,就把自己弄得有点城里人的派头了。

    祺燕对水芝说:“你是这个节目的主角,每次出场都要亮一个相。么子叫亮相呢?你看过《红灯记》吧,那里面的李玉和李铁梅李奶奶每次出场都要亮相的。”

    说完之后,祺燕就学着李玉和,一手提红灯,另一手弯曲地伸在额头边,在舞台上走过两圈后,定格在舞台中央,身子是正站的,脑壳是扭在一边的,然后脑壳一甩正,瞪着大眼睛看着前方。

    祺燕说:“知道吗,这就是亮相,来,你来做一遍。”

    水芝就去做一遍,这个灵泛的小姑娘看一遍就会做了,而且还做得挺好。

    祺燕说:“好好好,我们现在就开始排练吧,谁先出场呀?”

    这个节目是新委员妈妈先出场,只见她一出场就开唱了:雄呀鸡也雄鸡你莫叫,莫把我女儿吵醒了。她去公社开会议,三天三夜没睡觉。只盼着老天不天亮,只盼着女儿不起早。又要生产又开会,许多大事她领导。

    兰姐是个心灵手巧的女孩子,她能根据唱词做出准确的动作,不太需要祺燕的指点。唱完一段后,他又说了一些话,然后就下场了。接下来就是水芝的出场,她上台做过亮相之后,也是先唱一段,只见她唱道:雄呀鸡也雄鸡叫得欢,女儿这去娘前问早安。披星戴月下田去,革命征途扬风帆。党委会议指航向,多打粮食国为先。汗水挂满一张脸,不为工分不为钱。喜看稻黍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

    祺鹰对祺燕说:“水芝还是个学生啊,她要是做的不够好,你也不要熊她啊!”

    水芝说:“别别别,该说的还得说,导演要是不说,我就做不到位的。”

    春节期间,兰姐的宣传队演出了十三场次,他们在南山大队每个屋场都演出了,还外去和其他大队的宣传队交换了演出。交换演出在秀水还是第一次,轰动很大。

    演出一结束,祺鹰就随着一支专业队去了胡山挖涵洞。胡山隔枫树岭有好几十里路,队员们一路说说笑笑,就很轻松地走到了目的地。

    大家推荐斯巴子煮饭,斯巴子说:“你们叫我煮饭好啊,烧糊了焦皮莫要怪我啊!”

    爱果说:“你老爷说的,会做的帮人家做,会写的帮人家写,你就是会煮饭的帮人家煮。烧糊了焦皮不打紧,只要莫把洗脚水烧糊了就行。”

    斯巴子是希贵的四儿子,他没好气地说:“爱果伢子你只阴生烂肚咯。”

    专业队住的东家姓蒋,他家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长得很高,单调,小儿子在高中读书,两个女儿却长得眉清目秀的。祺鹰他们刚开好铺,这两个女孩子就跑到了铺上来黏祺鹰他们。

    祺鹰说:“你们都在读书吧,几年级了,都叫么子名字?”

    大女孩子:“我叫丹凰,读五年级;我妹妹叫丹柏,她读三年级。”

    祺鹰说:“啊哟,你们的名字取得好啊,一个蛋黄,一个蛋白,合起来就是一个鸡蛋了,那你们家就不愁没好菜吃了。”

    丹凰从背后箍住祺鹰的脖子说:“你搞错了,不是鸡蛋的蛋,也不是表示颜色的黄白,‘丹’牡丹的丹,‘凰’是凤凰的凰,‘柏’是松柏的柏。”

    丹柏也拉着祺鹰的手说:“就是的,就是的,你自己大概是蛋黄蛋白吧,我们把你炒了饭拌着吃行不行,把你吃进我们的肚子里行不行?”

    祺鹰说:“行行行,你们姐妹就把我吃了吧,问题是你们吃下去了屙不出来啊。”

    丹凰说:“我们慢慢地吃,一餐只吃一两肉,保证屙得出来的。”

    祺鹰说:“你们都会背书吧,一个人背一课书给我听听如何。”

    丹凰说:“我先来背吧,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各级领导同志务必充分注意,万万不可粗心大意。”

    祺鹰说:“你这不是课文啊,你这是毛主席语录啊!”

    丹凰说:“对呀,我们的课文就是毛主席语录呀,课文除了毛主席语录还能是别的吗?”

    听了丹凰的话,祺鹰就感到了莫名的惆怅,现如今的读书还叫读书么?

    丹柏说:“姐姐背完了,我也来背吧。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小小的船,两头尖,我在小小的船里坐,只看见闪闪的星星蓝蓝的天。”

    祺鹰说:“你们姓么子姓啊?”

    丹凰说:“我们姓蒋呀,就是那个蒋干的蒋,不是蒋介石的蒋。”

    祺鹰听了以后哭笑不得,他说:“谁叫你们这样说的啊?”

    丹凰说:“我家老爷啊,是他叫我们这么说的。”

    祺鹰这时候就想起了一件事情,前两年听说常德那边出产一种烟,烟盒子上有一个建筑图案,有人在那个图案中发现了‘蒋介石’三个字藏在里面。祺鹰曾经对这种烟盒仔细看过,也觉得似乎有那么一回事似的。再联系今天丹凰的话一想,这个‘蒋介石’到底是不能说还是不敢说,怕他的么子啊?

    这时候,丹凰的妈妈就过来了,她说:“你们这一对黏人糖,我就知道在这里的,快去吃饭,不要打搅了大哥哥们。”

    丹凰丹柏就跟着她们老娘走了。

    专业队有三名牛皮王,一个叫迪牛皮,一个叫涛牛皮,他们都是孙家庄人,还一个是枫树岭的梅蒸,他的外号就是蒸牛皮。

    挖涵洞的时候,他们三人是专门负责打铁钎灌炸药的,这一次是涛牛皮在掌铁钎,迪牛皮和蒸牛皮在轮流挥锤打击铁钎。

    涛牛皮说:“你们二人打锤可要打好打准啊,要是打到了我的手,那可是有价钱的。”

    蒸牛皮说:“是啊,价钱可是不低啊,应该是七角五分钱一斤。”

    迪牛皮说:“蒸牛皮你搞错了吧,应该是三角六分钱一斤。”

    涛牛皮一听就知道这二人在骂他,七角五分钱一斤的是猪肉价,三角六分钱一斤的是甲鱼价,迪牛皮还骂了他是王八。

    涛牛皮说:“这样吧,我们三个人一人讲一个故事消磨时间,要不太寂寞了。”

    迪牛皮说:“行行行,你们二人谁先讲,谁第一个讲完了,我就打五十个屁。”

    蒸牛皮说:“我不会讲故事,有一件事我说给你们听,看你们信信不信。那年,我在湖北下车湾参加长江改道,那个鬼天气真是冷死人了,有一次我看见兰馨哥屙尿,他屙啊屙啊,那尿线就变成了一根冰棍子,还是弯着的。”

    涛牛皮说:“是啊,我还看见了你把这根冰棍子戴在脖颈上吃呢。”

    迪牛皮说:“我本来是要打五十个屁的,等一会再打一百个屁给你们听。我就先讲一个故事吧,民国时期,在我们孙家庄有三个放牛娃,一个叫小锤,一个叫中锤,还一个叫大锤。一天,那个小锤和中锤去山上放牛,小锤说,你信不信,我可以把这根杉树吹成枞树。中锤说,你信不信,我可以把那根樟树吹一个洞。小锤说,你信不信,我还可以把那根枞树吹成杉树。中锤说,你信不信,我还可以把那根樟树吹两个洞。这时候,那个大锤牵着牛来了,他说,你们两个人光说不练有么子用啊,看我的,说完他就开始对着自己牵来的牛吹了起来,一口气就把那条牛吹到了山那边。”

    涛牛皮说:“你这个故事讲得好,比打屁还要好,我就喜欢听。我也来讲一个吧,我年轻的时候,有一次去你们枫树岭,看到了禁园树就想爬树,刚走到树身边准备要爬,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可以走上去了,我走到了主干的那个大叉上,看见地上的人变成了一只只鸡,再往上走那根大枝桠,看见地上的人变成了一只只蚂蚁。我看见了一窝鸟蛋,伸出手就去掏,突然发现我搬不起它。那时我就想,要是能搬一个鸟蛋下来献给枫树岭人,他们人人都能吃上一碗鸟蛋,他们真不知道要怎么谢我呢。”

    蒸牛皮说:“涛牛皮你讲得太离谱了,哪来的那么大的鸟蛋?禁园树上的鸟蛋大是真的,也不可能有那么大啊,你要是搬下来一个,顶多可以让我们枫树岭一半的人吃一碗鸟蛋。迪牛皮你的牛皮也吹到家了,那个大锤吹的肯定不是一条牛,肯定是他画在纸上的牛。”

    启悟是淳彦的儿子,这一次他也去了胡山挖涵洞,他看见了祺鹰带了几本书,就说:“祺鹰伢子你这么喜欢读书,是不是读书有味啊?”

    祺鹰说:“么子有味冇味啊,我就是混混时间而已,要是没书混时间,我会愁死的。”

    启悟说:“你这么喜欢读书,一定知道很多道理,我有几个问题要问问你。”

    祺鹰说:“你就问吧,只要我知道的,我一定说。”

    启悟说:“你说说看,我们队上的那个春英妹子将来会不会生崽?”

    祺鹰说:“她是一个女人家,将来肯定会生崽的。”

    启悟说:“还真的是难说,我怀疑她不会生崽。你看一个女人家要是能生崽,她就应该奶山很大,她的奶山就应该高高地耸起,可是,这个春英妹子就是没奶山啊,她的奶山比我的还要平,那两个点还凹下去了。”

    启悟的话让祺鹰格格地笑了起来,他说:“你是不是偷看了春英妹子的奶山啊?”

    启悟说:“那还要我偷看吗?去年踏水的时候我在踏车上踏水,她在踏车下休息,我从她的衣领口子里看下去,一眼就把她望穿了。”

    祺鹰说:“春英妹子和我是一年生的,去年也就是十七岁,大概是发育迟吧。”

    启悟说:“再一个问题就是共产主义能不能实现,许多人也拿这个问题问过我,我的答案是共产主义一定能实现。你看,共产主义是没有阶级差别的,也就是说,到了那时候,地主富农都消灭了,这也太容易了,现在地主富农家的孩子长大了,他们都找不到对象了,没女人嫁进他们家了。”

    祺鹰说:“这不能一概而论,不是所有地主富农家的儿子都找不到老婆,找不到老婆的应该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还有的甚至想要找好的。”

    启悟倒着手指说:“你看啊,我家三哥四哥和我都不小了吧,我们都没找到老婆,希贵家的老大老二老三老四都不小了吧,他们也没找到老婆,你们炼堂现在已经有六条吊子超过了十八岁,也都没找到老婆吧。”

    祺鹰说:“你搞错了吧,希贵家的老三不就结婚了吗,而且还生了个儿子,现在又怀上了,你怎么把他也算在内啊?”

    启悟说:“啊,是的,是的,那是我搞错了,不过,那个老三结婚只有十二天就生崽了,真的是神速啊,比五八年跑步进入共产主义还要快。”

    祺鹰说:“我也听那个申婆婆说过,她说,做我家儿媳妇,只要是个蹲着屙尿的就行。”

    启悟说:“第三个问题是有句话对不对,它是这样说的,修桥铺路双眼瞎,杀人放火住高楼。这就是说行善的没有好报,作恶的反而有好下场,这人世间的因果报应说是不是就不起作用了?”

    祺鹰说:“这还真的是不好说,未必梅杨的祖宗做过善事,未必我家祖宗以前做过恶事呀?我只听说我家老太爷是一个顶善良的人呀,再往上数到我和你的共同祖宗时安公,他就是一个在巴陵郡真正修过桥铺过路的善人,他的后代也是良莠不齐啊。”

    启悟说:“啊,我知道了,这句话并不是真理,一个人还是要行善的。”

    胡椒山是上下荷塘的最高峰,胡山这个屋场的命名就是来自这座山,祺鹰他们挖建的这座涵洞就在胡椒山脚下。胡椒山还是一座名山,日军四犯长沙时,国军就在这里和附近的猫儿洗脸山一带构筑阵地,和日军展开殊死的搏斗,杀退了日军的进攻。虽然现在不准讲这件事情,但是,荷塘人的心里却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有一天,祺鹰他们去爬了胡椒山,爬到山顶一看,上下荷塘尽收眼底,西边宝塔嘴上的宝塔,也能看见它的一个尖尖,洞庭湖的上空,紫金色的颜料涂满了天空。

    启悟说:“到这山上一坐,就感觉到万事皆空,就感觉到这人生毫无意义。”

    爱果说:“这山上有好多枞树啊,要是长在我们那里就好了。”

    祺鹰说:“树还是长在高山上最好,人要作恶就有点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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