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教育的经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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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第五十二章教育的经卷

    那一年丰收之后,严重的旱灾在第二年春季就降临于洞庭湖区,两三个月时间里,天上没下过几滴雨,春收作物绝收了,草木该要发出来的芽叶也迟迟不得生发,办田的水十分紧张,插秧的季节也姗姗来迟。

    刚刚缓过劲来的饥民又面临着饥饿的威胁,春收作物原本可以供给农民两个月粮食的,现在颗粒无收了,夏季的最后两个月排着队在张大着口准备吞噬人的躯体,阎王爷翻开了簿册在准备勾划那些饿鬼的姓名。

    祺牟这时候已经是县粮食局业务股的股长了,他占据了一个特别重要的位置,在统制粮食的时代,他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着人的生死寿考。祺牟一年也要回家数次,他的家属还住在福兴小队,月华已经生育了两个儿子,小儿子竟然还不认识自己的老爷,祺牟看到这个情况,心里也是酸酸的。

    旱情更是让祺牟有了切身的体会,他回家了,就得去挑水,南园井也差不多枯竭了,要起得很早很早才能舀到一二担水。家家户户都没米煮饭了,只有茴窖里还有几只红茴。红茴的储量也是有多有少,多的还有一二担,少的就只有几十斤了。饥饿年代没有饭吃,山上还有野菜可挖,今年的旱情这么严重,野菜都绝迹了,它们发不了芽,即使发芽了,也会干枯死的。

    笙组看见祺牟回来了,就吧着旱烟来到祺牟家里,他说:“大侄子呀,你有办法吗,这可是要饿死人的啊!”

    祺牟说:“叔啊,你看我能有么子办法,小人物一个。”

    笙组说:“你不要拒绝我啊,你是粮食局的干部,这天下的粮仓都归你们管着,要救救我们这个小屋场,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祺牟说:“叔啊,我只是一个芝麻小官,芝麻才多大啊!”

    笙组说:“你的官是不大,你坐的位子却是非常的重要,我们全县的粮食哪一粒不经过你的手。”

    祺牟说:“你这样说也是实情,我就是不知道要怎么帮忙。大米是不能动一粒的,只有大米才能救人,你叫我如何是好?”

    笙组说:“这你就错了,我知道你是没权利动用大米的,那是政府的管制物资。那么,米糠呢,碎米呢,这个东西你总会有权利吧?”

    祺牟说:“也是啊,困难时期就不能讲究好坏了,只要能活命就行。”

    笙组喜不自胜,他说:“看样子你是可以想办法了,那我代表乡民先谢谢你。”

    祺牟说:“好吧,我来想想办法。我不从本县想办法。因为坐在这个位置,人脉关系就很广,我找湖北的朋友帮帮忙吧。”

    笙组总算是一块石头落地了,祺牟回到单位上就着手做这件事了。旱情不是全国性的,湖北就风调雨顺的,祺牟在这里找到了两个车皮的碎米,一个车皮给了南山大队,还一个车皮就给了秀水公社。枫树岭人每个人分得了六十斤碎米指标,所以就顺利地度过了灾荒。

    旱情归旱情,共产党开动的列车不会因为旱情而停靠在哪个车站,这年的三月八日,中共湘潭地委印发《可贵的革命干劲》一文,介绍岳阳县毛田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事迹。这年八月,岳阳县委安排工作组在筻口公社明星大队和南冲公社八斗大队进行社会主义教育试点。到了冬天,共产党的喉舌《红旗》杂志第十第十一期合刊又予以登载,湖南省委号召向毛田学习,全省开展学毛田,赶毛田运动。

    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在那时候简称社教运动,它就像一股飓风平地刮起,然后将一切物体卷入其中,在空中翻了无数个筋斗后,然后再将这些物体胡乱地抛撒在大地上,等这些物体落地时,它们就不是物体了,而是碎片了。

    还在二月间,中共中央召开工作会议,决定发起“四清”运动。冯书记在秀水公社党员动员大会上作报告说:“我们党发起的四清运动,就是清政治,清组织,清思想,清经济。为么子要发起这么一个运动呢?刘主席说过,八届十中全会讲阶级、阶级斗争,现在就要部署一个行动,搞一个阶级斗争。对象是投机倒把、贪污盗窃,还有一些严重的铺张浪费,严重的蜕化变质、违法乱纪,严重的分散主义。总是口里讲阶级斗争,不办事情,不好。他还说过,我们需要在经济上,在政治上,在思想上,在党和国家的组织上,包括军队的组织上,保证不蜕化变质。因此,就要想一种办法来保证,不只是要保证我们这一代,而且要保证我们的后代不蜕化变质。这个问题,是生死存亡的问题,是亡党亡国的问题,是人民当权还是少数剥削者当权的问题。”

    “刘主席把防止脱化变质问题提到了亡党亡国的高度来认识,这就是说,在我们的干部队伍里有脱化变质的问题存在。毛主席说,任凭这种现象下去,少则几年,十几年,多则几十年,就不可避免地要出现全国性的反革命复辟,马列主义的党就一定会变成修正主义的党,变成法西斯党,整个中国就要改变颜色了。”

    “所以,现在的形势是非常严峻的,毛主席估计三分之一的政权不在我们的手里了,刘主席估计的数字还要高,三分之一还打不住。脱化变质就会出现修正主义的复辟,怎么办?刘主席说,要用造反来对付中央出修正主义。”

    “有人说,我们党喜欢搞运动,说前两年的阶级斗争是针对地富的,今年的四清运动是针对干部的,这个说法正中肯綮。的确,今年的四清运动就是针对干部队伍的。我们的干部队伍不纯洁,我们要清理这支队伍,四清的主要内容就是要在干部队伍中清政治,清经济,清思想,清组织,达到纯洁干部队伍的目的。”

    冯书记的报告很长很长,他把四清的具体内容解释得具体细微,把那些听众听得脑壳一箩筐大都没装得下。

    分组讨论的时候,笙组说:“真是吓死人啊,三分之一的政权不在我们的手里了,那在谁的手里呢,莫非在国民党手里?”

    梅杨说:“大陆哪来的国民党啊,这是说掌握这些政权的人已经脱化变质了,他们不是在为无产阶级服务,而是在为资产阶级服务。”

    笙组说:“梅杨还是你聪明啊,对领导的意图领会得透,哪来的么子鬼无产阶级资产阶级,我们屋场里就只有种田的农民。”

    梅杨说:“不能这样说啊,种田的农民也分地主贫农啊!”

    笙组说:“这个清思想如何清啊,思想在人家的肚子里,又不能剖开别人的肚子去看看。”

    梅杨说:“笙组书记你说的不错,思想是在人的肚子里,但是,思想也是表现在人的言行上,对于共产党你是拥护还是反对,对于社会主义你是拥护还是反对,这就是思想的表露。”

    秀沃说:“梅杨你讲鬼话啊,人的思想你又看不见摸不着,他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并不一致你怎么办?比如说,拥不拥护共产党,人们的嘴巴里都说拥护,心里未必就拥护。为么子呢,因为共产党手里有枪呀,刺刀明晃晃呀,你如果说了反对这个党,那你的脑壳就会搬家了。”

    梅杨说:“秀沃你太夸张了吧,你看我们屋场里的启发,他么时说过拥护我们共产党,他的脑壳不是没有落地吗?”

    秀沃说:“是呀,可是他也没公开说过反对共产党呀,他又不蠢!”

    梅杨说:“我看这个社教也要教育农民,毛主席也说过,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很多农民都反对搞社会主义,特别是那些富裕中农,比如我们屋场里的那些人,一九五七年就是他们调架一样要退社。”

    笙组说:“这个问题不要讨论了,这是说不清场的,别说是富裕中农不愿意搞集体化,我看大多数人都不愿意搞,只有立爹那样的人家博森那样的人家才愿意搞,因为没有集体,他们就要饿死。”

    上面各级都在打霹雷刮狂风,下到地面的雨点就不是很多了,有的地方连地皮都没有湿。南山大队的四清运动一直在走过场,秀水公社其他大队也是一样的,上面看到了这个情况就很着急,就想出了派工作组的决定,组织工作组的办法就是甲县的工作组去乙现,乙县的工作组去丙县,参加工作组的人大多是下面农村里的党员。

    岳阳县的四清工作组要去华容县参加清查工作,枫树岭的秀秋是成员之一。上面对他们的要求是先把自身清洗一遍,有什么问题就解决什么问题。秀秋早就是党员了,他在公社林场担任管理员,林场给他清洗的结论是有贪污行为,贪污金额为一百六十四元,秀秋也承认了这个错误,他主动给公社林场退赔。

    任何东西都是吃进去容易,要吐出来就很难了。秀秋的退赔自然是没有钱退赔的,只能叫人来抬走了几件老婆的嫁妆。

    闫阿婆这时候的眼睛差不多瞎了,只有一点点行步亮,她拄着拐杖在堂屋里慢吞吞地走着,还一只手在空中划着,嘴巴里不住地说着话。她说:“不是说共产党是为我们贫下中农谋利益的吗,怎么抬走了我儿媳妇的嫁妆?”

    抬东西的人没人搭理她,继续做自己的事情,秀秋也翘着嘴站在那里看着抬东西,秀秋老婆是个烂忠厚,别人抬走了她的嫁妆,她好像没看见一样。

    闫阿婆还是絮絮叨叨在说:“也真是的,搞这么认真作甚,我家秀秋伢子一天到晚兢兢业业在林场里做事,用点钱算么子啊,还来抬家具。”

    还是没人接她的话,闫阿婆又说:“彭家庄那个财主几好啊,我家梅笛老公在他家里做长工的时候,偷了他家一块腊肉,老财主知道了,就笑咪咪地说,来来来,再拿几块走,我们家都不吃腊肉的。你们却这么小气,秀秋伢子偷了几个钱,就搞得二五一十,只差没放炮竹了。”

    秀秋的清洗结束了,他的问题也就解决了,于是,他就去了华容。屋场里的人都不知道他是去做么子的,以为是去当大干部的,搞社教啊,了不起啊!

    一九六四年一月,岳阳县委派出工作组到毛田区的南冲公社、新墙区的三合公社进行系统社教工作试点,到了二月,全县的社教运动就逐渐开展起来了。

    冯书记在秀水公社党员大会上做社教运动的动员报告,他说:“么子叫社教运动,它的全称是社会主义教育运动,这个教育运动主要是教育谁呢,是教育干部还是教育农民,这是我们要搞清楚的问题。从干部的观点出发,主要是教育农民。从农民的观点出发,主要是教育干部。”

    冯书记就社教到底教育谁的问题啰里啰嗦说了一长串。

    运动是开展起来了,却是没有波澜,平平稳稳的,看的人很不过瘾。

    到了这年八月,刘主席当上了四清五反的总指挥,他开始在全国大力推行桃园经验。桃园经验的一条基本途径,就是通过运动群众,重组阶级队伍,实施夺权斗争。

    梅杨在公社里听到传达桃园经验后,心里喜不自胜,他想,这真的是好啊!笙组的书记已经当了十几年了,应该夺他的权了。他既不如我会想事,又不如我会讲话,凭么子书记老是他而不是我?就是那个博森伢子,还是我培养的,他如今竟然是新华公社的书记了,拿着国家薪资,吃着商品粮。我要是长得正经点,早就出去当干部了,官儿早就比博森伢子大了。

    到南山大队来进行四清社教的工作队来自平江县,队长是一个矮墩墩蛮子,大家背地里叫他肖矮子,当面还是叫他肖队长。肖队长把大队干部小队干部召集到青藜小学开会,他说:“有三分之一的地方,政权不在我们的手里了,你们大队属于三分之一还是属于三分之二?”

    笙组说:“么子叫三分之一,么子叫三分之二啊?我们搞不懂的!”

    肖队长说:“小王你就解释解释这个问题吧。”

    小王是工作队的秘书,他说:“三分之一是个分数,三分之二也是个分数,这两个分数加起来就是三分之三,也就是一,这是说,他们混在一起了。”

    小王不解释还罢,这一解释就让听会的人更加云里雾里了,大家张大着嘴巴看着教室里的天花板。肖队长说:“小王的解释不通俗,还是我来说吧,比如说我和笙组书记梅杨副书记三个人,如果是按照高矮来划分,那么,笙组就是三分之一,我和梅杨就是三分之二。如果按照眼睛的好坏来划分,那么,梅杨就是三分之一,我和笙组就是三分之二。如果按照地域来划分,那么我就是三分之一,笙组和梅杨就是三分之二。”

    秀沃说:“我们还是听不懂,你们三个都做过三分之一,又都做过三分之二,到底谁是三分之一,谁是三分之二?”

    肖队长说:“你们要知道,那只是一个比方,不是说的我们,而是说的你们大队。你们大队到底是在三分之一一边还是在三分之二一边,如果在三分之一一边,那就是坏人当权,如果是在三分之二一边,那就是好人当权。”

    众人“啊”了一声说:“是这样子,你早说清了不就结了,我们当然是在三分之二一边,你看我们的笙组书记就是一个老好人。”

    梅杨说:“这个结论还不能下,不能说笙组书记是个老好人就是好人当权。这个结论要由群众下,要由工作组下,要经过了运动才能下。”

    笙组说:“梅杨你么子意思啊,是不是说我们南山是坏人当权啊,你别忘了你是副书记啊,你别忘了南山支部是清一色的贫农成分啊。”

    梅杨说:“这能说明么子呢?中央早就分析过,我们政权里有脱化变质分子,比如说你吧,你不是早就很同情地主富农么,说他们的成分划得很冤枉,你还说过,枫树岭的富农没一个不是老实勤快做事的,说二流子都在贫农里边。”

    笙组说:“我是说过呀,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梅杨说:“即使是事实你也不能说啊,地主富农已经是我党敌人了,你再去为他们说话,那就是立场问题了,你就不是站在党一边的,你就脱化变质了。”

    笙组说:“那你的结论就是我们南山大队是坏人当权了?”

    梅杨说:“我没这样说么,我只说了结论要由群众来下,要由工作组来下。”

    笙组说:“这不就一个意思吗,连我这个憨包都听出来了。”

    肖队长说:“好啦好啦,我们不要争了,南山到底属于三分之一还是属于三分之二,我们就要运动群众了,让群众去说去评。”

    散会了,笙组回去了,梅杨却没走,他黏住了肖队长。肖队长说:“你是个副书记,是个当权派,你应该回避的。我们工作队要在群众中扎根,在群众中秘密串联,你黏住我们算么子?”

    梅杨说:“我虽然是个副书记,却不是真正的当权派。在我们这里当权的是笙组书记,你们要想办法把他搞下去。再说,你们也不熟悉这里的情况,怎么在这里扎根,怎么秘密串联?”

    肖队长说:“你为么子不满意笙组书记啊?”

    梅杨说:“不是我不满意,我是为你们着想,你们工作队来了,如果不掀掉这个书记,那不就等于你们没做事情,那不就等于你们工作没有成绩!”

    肖队长就想,道理是这个道理,不管这个笙组书记是好是坏,搞掉了他,工作组的成绩就出来了,那么上级也就会表扬他这个小队长了。

    梅杨就带着工作组在南山大队满世界转,由于有了工作目标,梅杨和肖队长找人谈话时就单刀直入要那些受访者说笙组书记的坏话,如果谁说了笙组书记的好话或者是辩护了笙组书记,那就会受到呵斥。

    肖队长学习桃园经验,在大队里组织贫下中农协会,那些有缺陷的贫农就都成为了协会的领导,杨跛爹做了贫协主席,尧山做了副主席,秀梦和秀东做了贫协组长。肖队长给他们开会说:“你们这不是贫协会啊,你们这是翘翘会啊!知道为么子把你们选为协会的领导吗?因为你们是贫农啊。知道你们为么子是贫农吗?因为你们身上有缺陷啊,在旧社会养不活自己,所以就穷,所以就成为了贫农,所以就成为了我党依靠的对象,这要感谢你们的父母亲啊!如果你们父母亲把你们生得高大威猛,标标志志,像兰馨那个样子,那你们就可能是地主富农了。”

    这些人恍然大悟了,原来,自己之所以是贫农,并不是地主剥削的结果,而是父母亲在做他们的时候就安了手脚的。

    散了会之后,这几个人就逗起了讪方。杨跛爹说:“尧山哪,这地真的是一点也不平啊,害得我走路总是一高一低的。”

    尧山说:“这是生成的啊,你总不能老是跳起来骂娘吧!”

    杨跛爹说:“我骂娘还是骂得迟的,那个秀梦还在他娘的肚子里就开始跳脚骂娘了,差一点就把他娘踢死了。”

    秀梦说:“我也是感觉不平,不光是大地不平,就是人世也不平,所以我就跳起脚来骂娘,我这一骂,就把秀东骂矮了一截。”

    秀东是个矬子,他七岁的时候就死了爹娘,是启发把他养大的。他是个很害羞的人,不喜欢开这种玩笑,就没掺和进来。

    肖队长看着这群怪物就觉得好笑,他还是忍住了没有笑,只说:“你们想点正事啊,你们做了领导,就不要辜负了工作队的期望。”

    杨跛爹说:“不会的,不会的,不就是要把笙组书记拉下马吗?”

    尧山说:“太可惜了,我们做领导只能做一会儿,等选出了新的领导,我们这些贫协就什么都不是了,还是只能在门口里骂骂娘。”

    肖队长说:“不能这样讲啊,生产队里有三根铁扁担,队长、会计、保管员。今后每个小队都要选一位贫协组长,他就是第四根铁扁担。”

    杨跛爹说:“那好,那好,正合我意,省得我的领导瘾没过足。”

    肖队长说:“要把笙组书记拉下马,就要使用一点手段,我们要学习桃园经验,秀梦你就明天去跟踪、盯梢笙组书记,看他都和么人接触,说了么子话。后天我们就开斗争大会,专门斗争他,斗争会上可以搞罚站、弯腰、低头、燕飞、甚至还可以拘留他。”

    秀梦说:“笙组书记走两步,我才走得了一步,我如何跟踪他,盯梢他?”

    肖队长说:“我不管,那你就缠住他,别让他再做坏事。”

    开斗争会的那天,南山大队的男女老少倾巢出动,斗争笙组书记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件天大的新鲜事,过去只见过斗争地主富农右派和富裕中农,谁见过斗争共产党的书记,大家就在心里问:这是怎么啦?

    笙组书记站在舞台中央,他的脑壳上戴了一顶纸糊的高帽子,白色的鼻涕就挂在他的胡子上,梅杨就笑着对肖队长说:“我出个谜子你猜猜,白鸡婆,蹲巷口,人来了,往上收。”

    肖队长说:“我出个谜语你猜猜,梅杨找绳是么子?”

    聪明的梅杨一时呆在那里,他猜不出来,只知道这个肖队长一定是骂了他。

    几个贫协领导围着笙组打团转,他们一跛一跛地走着,就像马戏里的猴子一样围着一根大树想爬,看得下面的观众哈哈大笑。

    杨跛爹说:“你要立正站好,不要让洋面往下流出来,我们肚子都不饿。”

    尧山说:“你要低头站好,要老老实实向人民认罪,这才是你的出路。”

    秀梦说:“你要把腰弯下来,如果你不知道弯腰,就叫开风来教教你。”

    秀东说:“你知道燕飞吗,就是把双手张开,像燕子样飞起来。”

    肖队长说:“秀东你搞错了,燕飞不是这样的,我做一个样子你们看看吧。”肖队长说完之后,就在舞台上表演起来了,只见他腹部着地,头胸双脚上翘,两只手在背部也是伸直了上翘着,做完之后就问笙组书记:“看懂了吗?”

    笙组说:“看懂了。”

    肖队长说:“那你就做一个给大家看看。”

    笙组说:“这原本就是锻炼身体的一种方法,今天你要我做却是在侮辱我,我不能做。我又不是敌人,为么子要受你们的侮辱?”

    肖队长说:“大家来帮忙吧,来帮助笙组书记做一个。”

    梅杨就带着众人来了,他们七手八脚将笙组书记按在地上,然后就按照肖队长解释的帮助他做好了燕飞的动作。笙组要爬起来,肖队长按住他说:“你现在还不能起来,刚才是我们教给你做的,你要自己做一遍,做好了才能起来。”

    笙组书记只好重做了一遍,做的过程中,他的白色雪龙就从鼻孔里滚了出来,一直掉到地上,就像一根银柱子支撑着他的头部,台下的观众轰的一声又笑倒了一大坪,笙组书记一甩,那条雪龙就箍住了舞台柱子。

    笙组书记站起来了,他说:“你们这是搞体罚啊,我不服啊!”

    肖队长说:“这个社教运动就是要搞点体罚,要让你们受点皮肉之苦,要让你们把政权交给无产阶级。不光是你,你们支部所有的委员都要站到这里来,要让人民群众来出出气。”

    工作队就把南山大队支部委员全找来了,梅杨、孙运楠、孙威震、范铜川、舒兰、潘朝朝,他们在笙组书记的身边站了一长溜。

    肖队长没有工作报告,也无人宣布这些人的罪行,一个会议没一点程序,基本上就是一个预设的打人场所,把对象摆在那里,然后进行动员。打手是潜在的,几乎人人都可能是打手,但是那天上台打人的还是只有二三十人,这些人大多是自土改以来积怨甚多的人,特别是在饥饿年代死去了亲人的人。

    海相上台去打了笙组一耳光,他家里在饥饿年代饿死了两个人。秀尔上台去打了梅杨两个耳光,还踢了他一脚,他家在饥饿年代饿死了一个人。嵩山也上台去打了梅杨几拳,他是为了报“就嵩山”那一箭之仇的。秀郎、芪枣、祺眉这些人也趁火打劫去了台上打人,他们没有目的,围观的人很多,拳头伸出去了,能打到人就是好事,谁还去管打的是谁呢?

    社教运动在下面是这样的乱象,在上面也有人打架。

    刘主席说,我们政权出现的问题是基层干部和地富反坏右的问题,把队伍清理好了,我们的政权就巩固了。

    毛主席说,我们的党已经从高层上烂了,而总根子很可能就是刘某某。他从党内的“官僚主义阶级”,提到“走资本主义道路的领导人”,从“官僚资产阶级干部”,提到“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步步紧逼,不断升级。

    社教运动到了后阶段,大家心目中就有了“走资派”的概念。

    笙组书记问肖队长:“谁是走资派啊?”

    肖队长说:“你就是走资派呀。”

    笙组书记说:“这我就想不通了啊,我么时走了资本主义道路?”

    肖队长说:“我仔细观察了,你家的生活比一般的社员家里要好,比他们要富裕,这就是阶级分化,你脱化成了资产阶级。”

    笙组书记说:“真是太可笑了,我家里生活怎么好了,餐餐一炉锅茴,里面放半升米,吃得一家人老是跑茅室。”

    肖队长说:“区别就在这里啊,你家里有半升米放,别人家里吃的就是旱茴。”

    笙组书记说:“解放前我在地主家里做长工,大多时候是白米饭,少半时候半米半茴,是不是我那个时候就成了资产阶级?”

    肖队长说:“你那个时候受剥削受压迫,是无产阶级。”

    笙组书记说:“我搞不懂,不知道我们的经书是怎么写的。”

    肖队长说:“把你划成走资派的一个更重要的依据就是你的领导意识、思想路线不同于我们党的领导意识、思想路线。十几年来,你总是抱怨我们党走的太快了,初级社搞一年就跃进到了高级社,高级社高一年就跃进到了人民公社。你反对我们党快步跑入共产主义的主张,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你总是维护群众的利益,而把维护党的利益放在第二位。”

    笙组书记说:“你这样分析问题,我无话可说了,那我就做走资派了。”

    肖队长说:“你有这样的认识就好,我们工作组不可能在你们南山长期呆下去,今后的南山还是要靠你们这些党员去做。但是,我们工作组在你们这里搞了一个时期,必须要有工作成效,这个工作成效就是要撤换你的书记职务,你和梅杨调一个位子,由他来当书记,你做副书记。”

    笙组书记说:“你不是说我是走资派吗,怎么还让我做了副书记。”

    肖队长说:“你也知道的,副书记没多少权力,他就是个跑腿的,就是书记的应声虫,你想要走资本主义道路也走不成了。你还是根正苗红的,在今后的工作中把过去的错误改正过来,我们党还是欢迎你的。”

    笙组书记说:“好吧,我没意见,今后就跑腿吧。”

    肖队长在南山开了一个党员会,他在会上认真总结了工作组在南山的社教运动,把过程说了一遍,把成绩说了一遍,把结论说了一遍。最后,肖队长说:“我们工作组是很努力的,我们在南山挖出了笙组这个最大的走资派,为我们党的肌体清除了一坨毒瘤,现在我宣布撤除笙组的书记职务,他改任副书记,书记由梅杨担任。今后,大家要在梅杨书记的领导下,把我们党的工作做好做扎实。”

    散会后,肖队长就领着工作组成员离开了南山大队,哪里来的还回到哪里去,梅杨和笙组去送了他们一程,回来的路上,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说起话来。

    梅杨说:“这职务一调换我还有点不习惯呢?”

    笙组说:“你怎么不习惯呢,你在梦里都不知道把这个书记演绎了好多回呢!”

    梅杨说:“我哪敢梦想呢,你看,你的人缘又好,脾气又好,心肠还好,老百姓是拥护你的,只是我们党不太喜欢你罢了。”

    笙组说:“你当书记好啊,你总是紧紧跟着共产党的,人又聪明,闭着眼睛就能想出诡计来,把人推进了陷阱,那个人还在陷阱里笑咪咪地感激你。”

    梅杨说:“你也适合当书记啊,你想着老百姓,老百姓拥护你,你自己吃不完的面还老是分一点给老百姓吃,你有群众基础啊!”

    笙组说:“我现在是越看越明白了,你这个人就是看得远。当年你蓄意把启发家的房子搞到手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住进这个房子,尽管没窗户,你也不用点蜡啊,你把里面摸得熟透了。”

    他们二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互相骂着,也不脸红,也不急躁,就像说家常一样,经过他们身边的人谁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么子亲密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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