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测量者:无罪辩护 OR5-EP3:围剿(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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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花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帮他们从农村寻找那些失散各地的专家,没想到咱们连进入会场旁听的资格都没有。”彼得·伯顿失望地站在气派的国际会议中心大门外,和麦克尼尔一同穿着象征着国家宪兵身份的制服,仿佛他们正是受命前来保卫会场的警卫一样,“他们根本不理解这里发生的事情……那些坐在办公室里用经过修饰后的数据做决定的家伙看不到更多的东西了。”

    从名义上来说,这场会议不是由兴亚会举办的,它的召开得益于伊德里斯沙阿的努力。大会最终得出的结论将决定东盟未来的农业发展方向,那将是关乎东盟七千万公民的头等大事。即便对兴亚会本身以及兴亚会提出的方案怀着不满,各地的农业专家们以及其他受邀参会人员仍然如期抵达,他们希望能够在大会上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让他们的聪明才智能够得到应用。

    但是,参会的军官数量之多还是引起了专家学者们的警惕。

    伯顿身旁戴着一顶奇怪的头盔的青年白人男子发话了,“你不用担心,我在桑松司令官的身上安了一个舒勒提供的微型无人机,到时候我们可以很方便地——”

    麦克尼尔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伯顿打断了,伯顿惊恐万状地环顾四周,没从正在入场的来宾和四周的警卫中发觉将目光投向他们的可疑人员。

    “你真是疯了。”他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我只听说过长官监控属下,从来没有听说过属下监控长官。万一你的行动被发现了,咱们不仅要丢掉工作,甚至会面临着兴亚会的追杀。”

    话虽如此,伯顿迅速地接受了现状,他正期待着麦克尼尔的擅作主张能够为他们带来额外的收获。在这座戒备森严的国际会议中心内部发生的一切和他们并非毫无关系,一来麦克尼尔和伯顿一直在中南半岛北方负责老谷县的具体事务,二来他们还得为和马卡洛夫谈好的生意负责。农业计划决策看似只会影响农业,实则将会给整个东盟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彼得·伯顿已经做好了准备,他相信自己的头脑能够应付突变的经济格局。

    2115年2月19日上午八点左右,会议正式开始。遵照兴亚会的事先安排,开幕式致辞既不是由官员也不是由学者进行,而是交给了筹备大会的伊德里斯沙阿。为了避免沉溺享乐生活的堂堂东盟首富在演讲中出丑,撰写演讲稿的工作被交给了桑松来完成。

    既是著名社会学者又是兴亚会干部的桑松一度被视为最适合开幕式致辞的人选,但他认为既然兴亚会想要尽量降低中立学者们的不满,就必须在各个方面让会议看起来和兴亚会毫无关系。现在,他坐在为特邀嘉宾准备的位置上,心不在焉地同他身旁西装革履的另一名商人讨论着他们对东盟未来的看法。

    “先提前恭喜你。”同样身穿西服的桑松把目前只有少数兴亚会高级干部知情的消息向又一位老朋友和盘托出,“韩议长预计从今年上半年开始恢复各级议会的正常运作,以你的能力,去争取一个国会议员的位置,应该不成问题。”

    坐在桑松右侧的商人胸前的姓名牌上用英语标注着他的名字:阮文启(Nguyen Van Khai)。没有人知道桑松究竟还认识多少老朋友,他的朋友们遍布五湖四海各个行业,而桑松总能随时随地找到能够帮得上忙的重要人物。这张强大的人际关系网络使得桑松能够多次化险为夷,即便是在马尼拉大学城深居简出的十几年里,他也没有变得落伍。

    以身份进行区分,排除掉会场中的专家后,数量第二多的群体是商人。没有商业投资,许多项目很难推行,况且兴亚会并不想大包大揽地亲自操办一切事务。只要商人们发现某个项目有利可图,他们愿意承担一定的风险,前提是最终获取的利益是确定的。对那些反对引进日本转基因农作物的专家学者们而言,最不幸的消息莫过于站在他们的对立面的商人占据了大多数。

    胖乎乎的伊德里斯沙阿的模样看起来虽然滑稽,他终究十分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桑松为他撰写的演讲稿也完美地规避了可能导致冲突的几个方面。以东盟公民的幸福生活作为最终目标,由此推导出东盟各方力量必须密切合作的结论。每一个群体都是东盟的有机构成部分,内讧只会消耗东盟的力量。这些话从伊德里斯沙阿口中说出来的杀伤力远胜于其他人的表达,会场上掌声如雷,上下几层的听众们纷纷热烈地欢呼着。

    “想要扭转人口下跌的趋势、积累出更多的劳动力,光是改良农业还不够啊。”阮文启面无表情地鼓掌,桑松甚至听不见来自他的掌声,“假如我确实有机会当了国会议员,我会提出一些更大胆的想法。”

    “比如?”

    掌声停歇了,走上台的第一位发言人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即便穿上了西服也不能掩盖那张变得更像是老农民的脸的钦纳龙教授佝偻着腰,用满怀着沧桑的目光扫视着会场,而后开始了他的讲话。

    如果麦克尼尔坐在这里,他会意识到钦纳龙今日所说的内容和不久前向桑松表达的观点相差无几。迄今为止,兴亚会从日本手里获得了太多的援助,这些援助对于兴亚会来说只是个能够拿来应用的黑箱,即便兴亚会组织了大量技术人员夜以继日地在各个领域进行追赶,他们还是无法完全摆脱对日本人的依赖。将至关重要的粮食安全寄托在外国的援助上,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报告刚进行了不到四分之一,会场各处都响起了不小的议论声。一些专家学者小声地表达着他们对钦纳龙的担忧,认为这会让伊德里斯沙阿所提倡的协调合作成为笑话;另一些人则跃跃欲试,他们本来就没打算和意见相反的对手合作,此时钦纳龙的报告正好给了他们一个反攻的机会。

    不等大会主持人发言,来势汹汹的反对派立即向着钦纳龙发起了围攻。

    “钦纳龙教授,我是东盟军金三角区域作战司令吴苏拉少将,我觉得你应该到我的辖区参观一下。”首先提出反对的是军方代表,“引进来自日本的高产量转基因农作物能够将产量提高到现有的2倍以上,这将会极大程度地缓解农民和市民中必有一方挨饿的情况。如果我们为了你所说的粮食安全或是物种多样性等因素拒绝使用日本人提供的高产量农作物,请问你培养出的品种能够达到相同的效果吗?”

    “育种实验需要时间——”

    “几千万人正在挨饿!他们的土地原来都被用于种植罂粟,要是他们改种农作物却无法谋生,北方的贩毒集团就会再次活跃……”

    吴苏拉的发言引燃了火药桶,会场顿时炸锅了。持各种不同意见的专家学者、军方代表、商人代表们开始了混战,他们各执一词,在会场中划分出了不同的演讲区域,争相发表自己的观点并拉拢观点相近的同伴。见势不妙的大会主持人赶去寻找伊德里斯沙阿,不料肥胖的苏丹已经鼾声如雷地躺在了特供长椅上。

    看来谁都别想取得优势了。深感不妙的桑松决定先溜出会场,他生怕会场内的争执演变成斗殴,到那时身份和名誉都不能让卷入打斗中的人们幸免于难。轻车熟路地沿着来时记下的疏散路线撤出了国际会议中心后,桑松正打算去寻找留在外面站岗放哨的麦克尼尔和伯顿,却发现他们两人恰好朝着自己跑来。

    “……刚才已经有人跑出来了,我们听说会场内的秩序失控,怕您遭遇意外。”麦克尼尔解释道。

    “来得正好。”桑松长舒一口气,他为自己找到了能够随时随地待命的属下而暗自庆幸,“不必想着恢复秩序,那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我猜其他人也会陆续携带自己的警卫进场,就怕会场内发生斗殴……”

    等他们返回会场后,才发现会场内的状况变得令人哭笑不得。与其说这是严肃的学术会议,不如说更像是酒会。本应走到台上进行汇报的专家们一个个偃旗息鼓了,倒是下方的听众三五成群地集结在一起聊着天并发表即兴演说。麦克尼尔和伯顿形影不离地护送着桑松返回会场一楼时,正撞见钦纳龙和十几名教授同三十多名商人理论着。双方争执不下,语气十分激烈。看他们这副模样,任何时候动手打架都不会让麦克尼尔感到意外。

    麦克尼尔的恐惧不仅来自会场内这些躁动不安的听众,还来自上个月企图用某种方式阻碍大会召开的那名下落不明的凶手。他委托舒勒追踪日本货轮的行动轨迹,又希望叶真调查从货轮离开的人员的流向,而他始终不能认定杀手离开了柬埔寨。只要那些人还停留在柬埔寨,破坏大会的计划就还在进行中。

    他从人群中返回,来到桑松身旁,劝说道:“要是您没有和他们讨论什么公务的需求,还是尽量远离吧。如果这些人之中藏着图谋不轨的杀手,我们没有办法及时反击。”

    “你永远没有办法预知危险来自何处。”桑松云淡风轻地靠在门口,冷眼旁观着吵闹成一团的听众们,“上个月月初,有一个东盟军士兵由于遭受上司的虐待,一怒之下夺枪冲出军营,到闹市区杀死了几十个平民和警察以及前来追捕他的士兵,最后被击毙了……唉,有人说他可怜,甚至称呼他为英雄,可是那些被他杀死的平民又算怎么回事呢?麦克尼尔,假如我们是恰好路过那里的市民,那么我们就死定了。”

    “……喂?”伯顿瞪大了眼睛,“搞什么鬼?为什么会有人同情杀人犯呢?”

    迈克尔·麦克尼尔眨了眨眼,他用相同的冷漠眼神凝视着不断地展现出丑恶面貌的听众们,这里根本没有人在乎东盟公民的死活,大部分人的心中只装着自己的生意,“他们相信杀人犯是由于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而被迫反抗,遭受不公平待遇的公民终归占大多数的。他们幻想着自己可以成为那样一个用暴力活动震慑敌人的高大角色,从来没意识到他们可能只是被心怀暴戾的罪犯随手杀掉的路人。”

    然而,麦克尼尔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如果这样的案例只是孤立事件,被谴责的应当是罪犯本人;但类似的事例越来越频繁地成为公民的无奈反抗时,仅仅批评他们给其他公民带来的伤痛反而变得不公正了。导致更多原本能够安分守己地生活的公民最终选择走上犯罪道路的正是处处令人窒息的时代,更先进的方法只能不断地抓获更多的罪犯甚至从源头上把所有潜在罪犯送进监狱,却不能阻止环境催生更多的罪犯。

    桑松游离在外的姿态引起了一些嘉宾的关注,他们很快辨认出了桑松的身份,知道这位受到兴亚会重用的闻名遐迩的学者是兴亚会治理东盟的理论专家,便纷纷凑上前来寻求桑松的认同。也许桑松这时候需要一个能够体面地帮他赶走一群苍蝇的朋友,阮文启的出现解决了桑松的难题。

    “吴苏拉还在那边讨论清理罂粟种植区的事情。”他先对着桑松解释道,“我们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是相同的,想养活更多的人口,提高粮食产量是必须做的工作之一。”

    说到这里,阮文启才忽然意识到站在桑松左右的两名白人可能是桑松的随从。桑松主动向着对方介绍了麦克尼尔和伯顿的身份,而阮文启为桑松雇佣了白人充当秘书感到惊奇。非亚洲人在兴亚会的语境中永远不值得信任,除非有特殊的理由(比如掌握了某些至关重要的理论和技术)。

    “扭转人口下降的趋势,除了让公民远离饥饿之外,还得提高生育率才行。”桑松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关键,“东盟的公民普遍处于亚健康状态,我们这一代人的寿命不会太长。下一代、再下一代,才能把趋势扭转过来。我无意从政,眼下只是勉强肩负自己在兴亚会应当承担的职责。若是你真的能够当选国会议员,请务必用更切实可行的方案帮我们建设一个更强大的东盟。”

    “那很好办。”阮文启大手一挥,自信地拍着胸脯,“提高生育率?我看得惩罚那些没有后代的公民,要让他们缴纳罚款,还要削减他们的医疗保障和社会福利。等他们意识到没有后代意味着更凄惨的生活时,他们当然会拼着全力繁育后代了。”

    “……难道不是应该用鼓励措施吗?”麦克尼尔低声自言自语着。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阮文启的耳朵灵敏地捕捉到了麦克尼尔的议论,他露出了不可思议的愤怒表情,先是瞪着桑松,仿佛是责怪桑松管不好手下,而后才拖长了音调缓慢地向麦克尼尔发出了责问:

    “这不是你可以议论的事情,认清你自己的地位。”中年商人仰着头,“再说,鼓励措施和惩罚措施本质上没有区别。”

    “我没有参与议论,只是产生了自己的看法。”麦克尼尔从桑松向他投来的目光中读出了一种支持,于是他决定放弃原本的退缩打算,“但既然您执意和我交谈,我决定将其理解为您将我视为对等的交流对象。请问,如果您在某一家公司作为雇员工作,您是更愿意让工作出色的员工获得额外的奖金呢,还是愿意让除了最优秀的员工之外的所有雇员都以扣除原本工资的形式受到惩罚?您有信心成为那最优秀的员工吗?”

    不知为何,这些话竟然激怒了阮文启。他涨红了脸,语无伦次地指责麦克尼尔竟然敢反驳他。桑松在一旁居中调停,劝阮文启尽量宽容一些。这些话终于让阮文启安静下来,他又和桑松讨论了一些关于在中南半岛南部的运输项目中减少成本的问题,便离开前去和其他商业伙伴商讨生意上的细节。

    “如果我刚才的发言影响了您的地位,我愿意赔罪。”目送阮文启离开后,麦克尼尔立刻服软了。

    “我也是。”伯顿随声附和,尽管他什么都没说,但这个专门用来反驳的点子是他和麦克尼尔在会场外听桑松和阮文启聊天时提出的。

    桑松摇了摇头,麦克尼尔隐约发现他的头顶最近有些发秃。

    “阮先生年轻的时候过着贫穷的生活,后来他终于成功地改变了自己的人生,所以他认为其他人遇到的困难都是由于生来的无能和懒惰造成的。”曾经身为学者的国家宪兵司令官请麦克尼尔和伯顿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吃巧克力,“我听过他做的演讲,在那些演讲中,他强调他所取得的一切成就都是依靠他自己的努力。别责怪他,他确实对别人的困境缺乏认知,但他的本性不坏。”

    “我们可不敢责怪这样的大人物啊。”麦克尼尔意有所指,“如果不是有您保护,我甚至不敢在他面前表达反对意见。”

    “……如果你成为了议员,哪怕只是个县议员,也许他对你的态度就会完全改观。”桑松半开玩笑地说道,“我熟悉这些人的想法,如果你兼具某种被鄙视的特质和穷困的现状,他们就会声称你的穷困是天生带来的;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向这些只喜欢强调个人能力的人证明你的实力。除此之外……不要认为批评和指责能够让他们掉下眼泪,更别觉得他们会理解你,那是个幻想。”

    由于会场内的混乱始终没有得到制止,各抒己见的参会人员得到了最大限度表达意见的机会。那些原本预计要进行报告的专家们就变得分外可怜了,有些专家徒劳地站在台上进行着没有听众的报告,他们只能期望同行给予一些帮助。在一团糟的会场中,钦纳龙果断地不计前嫌、宁可支持那些意见和自己相反的专家坚持完成报告。他对其他同样弯腰驼背的同行们说,学术分歧是学术上的问题,捍卫学术的尊严却是所有人的事业。

    护送着桑松同几名参会人员讨论了一些公务后,麦克尼尔和伯顿保护桑松从三楼离开会场,站在外面的阳台上休息。

    “你继续保护桑松将军,我去上厕所。”麦克尼尔拍了拍伯顿,“我们两个之中必须有一个陪伴在桑松将军身旁。”

    “既然是上厕所,你能不能把这个头盔摘了?”伯顿简直替麦克尼尔感到劳神费力,“从胡坦班达回来之后,你就把这头盔当成了宝藏,几乎随时随地戴在头上。听我的,那些人从日本人的货轮下船之后早就逃跑了,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麦克尼尔笑着敷衍了几句,没听伯顿的。他绕过几名执勤的警卫,进入了卫生间。金边的西比拉系统建设完整度低于马尼拉和胡坦班达,更别说和新加坡或是香巴拉浮岛相比了。即便如此,麦克尼尔仍然能够在卫生间中看到多个模糊的数字区间范围。对他来说,这个头盔真正方便使用的功能是提醒他附近还有多少人。

    突然,其中一个数字区间骤然从90-130跳动到了280-350。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令麦克尼尔如临大敌,他迅速锁定了目标所在的隔间,只等着那人出门。贸然袭击可能会让他身处险境,但麦克尼尔不能拿桑松的生命还有会场中上千名参会人员的性命开玩笑。

    隔间的门打开了,迈克尔·麦克尼尔如同闪电般上前扑去,将自己的目标——一位惊愕不已的中年男人——打翻在地。他不敢大意,首先多次重击目标浑身各处要害,并发现此人的四肢都是义肢。好在他最终成功地击中了中年男子的颈部,使得对手暂时失去了反抗能力。随后,为防万一而开启了录像的麦克尼尔从对方的身上搜出了临时安装好的高爆炸药。显然,这名袭击者用特殊材料3D打印制作的工具逃避检查并试图在卫生间内拼装炸弹。

    “国家宪兵各行动单位注意,有人把炸药以种子样品名义送进了会场内,立刻进行排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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