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该走的留不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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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一家人回到农村时已经当天三点了,这时候家里已经在几个发小,以及堂兄的操持下忙碌起来了。

    服务队还是当初给庞武禾结婚时的原班人马,只不过服务的对象成了武娜娜,红事也改成了白事。

    专门做白事服务的还有另一班人马,就是丧葬乐队和白事司仪了,因为主家没在,他们自顾支起灵堂,点上蜡烛焚上香火,白事的架势已经做足了。

    看强子回来,堂兄利强赶紧跑出去接车,怀里还抱着一个大纸箱子。

    “强子回来了,快,让孩子们穿上号衫(当地白事一律穿白大褂,称为孝服,不过都是丧葬一条龙服务提供的一次性物件,质量很差,等丧事完了就一起扔进墓坑里埋了),把娜娜的骨灰放进灵堂里。”

    强子点头,让送娜娜回来的一种亲友下车,然后晚辈一律穿上号衫,进灵堂跪拜。

    等放好骨灰的时候,堂兄又领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过来。

    “强子,这是白事的司仪李贵……李叔,他负责这两天娜娜的安灵仪式,直到下葬完毕。”

    强子跟李贵握了握手,这个人他大概知道,十里八乡的有人离世,都是他做的白事司仪。

    做这玩意的农村人看来不吉利,说是挣死人钱的下场都不好,就拿李贵来说,老婆生了三个儿子都是傻子,而且自己还不到五十就撒手人寰,把三个傻儿子都丢给了李贵。

    “你好李叔,这事就麻烦你了,我老婆年龄不大,家人们心情都不大好,希望你说话注意下分寸。”

    做白事司仪全凭一张嘴,翻来覆去的就那一套流程,‘孝子贤孙排班就位,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他能给你变得法的说出花来,往灵堂前献几样水果,他能给你整成西王母的蟠桃宴,一箱子啤酒给你白话成琼浆玉液,总之就是各种吹嘘,有些白事司仪为了彰显自己的口才,愣是把个丧葬的悲剧给整成喜剧,让人啼笑皆非是哭笑不得。

    “强子放心,小老儿知道分寸,您就瞧好吧!”

    李贵讪笑道,然后就去换衣服准备行头了。

    强子看着堂兄问道:“打墓的安排好了没?”

    “好了,房洪涛他们几个在哪里盯着,预定的是十里河的合葬墓室(混凝土预制的墓室),明早就可以下坑。

    地方就在你那块地的南头,想着南头地势高,不容易渗水。”

    “嗯……家里的事你费心了,需要用到啥你自己做主,不怕花钱,必须把娜娜风风光光的送走。”

    “嗯嗯,你放心吧,服务队给打过招呼了,上菜就按照阿禾结婚时的标准上,不过酒水我没定,这玩意我不懂,不知道深浅。”

    大概是下午四点多的时候,老庞家三户的晚辈就集齐了,大大小小十几号人开始丧葬那一套流程,上香迎饭唢呐齐名,吵吵闹闹忙活到七八点。

    当晚请乡亲们吃席的时候,强子坐在河堤路口自家的盆景银杏树下,默默的抽着烟,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抽烟,时不时就会被呛得止不住咳嗽。

    看着自家熙熙攘攘吃席的场面,心里是五味杂陈难以平静。

    也许这就是网络上疯传的视频,当你入土两小时后,亲戚朋友等上菜的热闹场面。

    人生就是如此,发生在别人身上天大的不幸,在你看来那不过是稀松平常的小事,真正的感同身受根本是不存在的。

    “哎吆……我的妹子吆,你怎么能狠的下心来,把这一大家子都扔下走了呢……!”

    突然,架在温室顶棚的音响中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哭灵声,强子知道这是武娜娜的姐姐武青青来了,按照当地习俗,所有血亲在下葬的头一天会来哭灵,以慰死者在天之灵。

    武青青大概哭诉了十几分钟,被村里的大妈大婶们搀扶起来,往棚子里休息去了。

    紧跟着就是武家老大和大嫂,他们的哭诉更加凄惨,也许是长兄为父的原因,武老大甚至哭的一度不省人事。

    跟着他哭灵的是武家其他兄弟几个,当然了,主要哭灵的都是女人,大老爷们很少有会哭的,大多数只是做做样子,干嚎两声就算数。

    每次有人哭灵,庞武禾跟姐姐就得陪着哭天抹泪,然后客人上香,他们就还礼以示感谢。

    也有村民前来上香的,这时坐在灵堂里守灵的姐弟俩就会给人鞠躬答谢。

    像武娜娜这种年龄,因为病逝的原因,村民上香的就很少,能上香的都是平时跟强子玩的比较多的一杆人等的家小。

    第二天,丧葬仪式继续,武娜娜的子侄、外甥、外甥女几十号人,如今基本已经成家立业,所以每家都准备了丰盛的祭礼,迎饭从早上八点一直到十一点才算完成。

    不过最后来了一个几个让强子意想不到的客人。

    廖氏兄弟的后人居然也来了,他们作为强子两口子的朋友,还给准备了祭礼和花圈,因为距离远的原因,他们赶到正好迎饭结束。

    李贵当即把一众孝子喊回来,乐队重新吹起来,把一群客人迎进灵堂祭拜。

    当地丧葬吃席和结婚吃席基本没啥区别,早上照样是哨子面,流水席一直吃到十一点半才停。

    房洪涛等人因为之前强子不在家,要照应着打墓,所以收礼就换了三个村里的老头子。他们因为反应比较慢,围在收礼桌子前的人几乎没断过,把几个老头整的有些手忙脚乱。

    总算熬到哨子面吃完,这时候该来的已经来了,因为当地起灵是正午十二点,所以赶来送葬的亲友都会在十一点半之前赶到。

    三个老头加完礼单,汇总好数目,对好账就准备交账了,这时候又来了一对母子,哭哭啼啼的往灵堂跑过来。

    庞武禾一看赶紧上前搀扶:“小雅姑姑,您怎么也来了?”

    “你这孩子,你妈走了我能不来送送吗,儿子,给你娜娜舅妈磕头上香,我去上礼单。”

    同辈人是不需要磕头的,但是关小雅的儿子就要磕头上香,一套流程必须得走。

    “几位大叔,都收拾了啊,麻烦帮我也加个名字吧!”

    关小雅挡住几个正在起身的老头子,从包里掏出一沓钞票。

    老头们点头,重新坐下开始点钱。

    “你这是多少?”

    一个记账的问道。

    “三万。”

    “哦,你是娜娜的什么人?”

    “朋友!”

    “吃了没,先去吃碗面吧?”

    有老头说道。

    “不用了,面锅应该都撤了。”

    十二点正式起灵,武娜娜的一杆子侄外甥外甥女提前出发路祭,鞭炮齐鸣声中,庞武禾头上顶着燃烧着纸钱的火盆子,胸前还挂着母亲的骨灰盒,堂弟磊磊则抱着遗像跟在身后,送葬的乐队一路吹吹打打往墓地行进。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司仪李贵大吼一声:“摔纸盆子(送葬摔火盆是指在出殡仪式中,死者的长子或长孙将灵堂前祭奠烧纸用的瓦盆摔碎的行为。这个仪式在关中葬礼中具有重要意义,象征着逝者与亲人之间的天人永隔和对逝者的追悼之意)。

    庞武禾闻言,将头上的火盆猛地往地上一摔,火盆子四分五裂,然后送葬队伍继续前进。

    看着送葬队伍往墓地而去,强子站在路口陷入追忆,跟武娜娜的一切像是幻灯片一样在脑海里掠过,这是他一生的挚爱,怎么能不去送她最后一程呢!

    想到这里,他然后大踏步追着队伍而去,根据当地习俗,他是不用去陵墓的,这个主要是怕这个当事人控制不住情绪失控。农村丧葬,因为过度悲伤掉进墓坑的事情不是没有,那玩意三米的深度,大头朝下栽下去很容易闹出人命的。

    送葬队伍在唢呐声中来到墓地,此时预制的混凝土墓室已经被挖掘机下放到墓坑里,几个师傅正在用水平尺矫正。

    “庞门武氏魂归天国,白云悠悠举家哀悼,乐队奏乐……哭墓(某祭奠哀乐曲目)”

    李贵高声喊道,这是下葬前的空闲时段,也是平日里的耍逝者子侄外甥外甥女的环节,他们会被挨个请到墓室上方,跪在地上给逝者点戏,也就是花钱请乐队奏乐。

    武老大的儿子作为晚辈中年龄最大的侄子,率先走到墓室上方跪下,掏出一沓钞票甩在地上。

    “给我不停的吹,直到安葬完毕。”

    李贵和乐队着实吓了一跳,这一沓钞票恐怕有三千块钱,他们一场送葬下来,也挣不到这么多,于是乐队哇哇的的吹奏起来,其他子侄外甥外甥女也免去了被挨个戏耍的尴尬。

    被他这么一弄,打墓的也没法子耍了,原本他们也会刁难一下这些子侄们的,但是看这样子恐怕是没戏了,大侄子像是黑铁塔一样跪在墓室前,脸色难看的能滴出水来,谁也不好意思开口让子侄们看墓了。

    武娜娜算是早逝,气氛并不适合耍闹,所以大侄子才有这么一出。

    很快墓室就被安放平稳,李贵直接下令,让骨灰下葬。

    庞武禾抱着母亲的骨灰盒下到墓室里,将盒子端端正正的放进预留的位置上,然后再从梯子爬上来,跟大表哥跪在一起。

    负责打墓的用墓门石封住墓口,用和好的水泥抹平缝隙,骨灰盒安置就算是完成了。

    “庞门武氏魂归九泉,骨灰安葬入土为安……孝子贤孙……哭墓!”

    随着李贵的话音落地,挖掘机轰隆隆的开过来,开始填埋墓室,一众孝子顿时号啕大哭起来。

    伴随着挖掘机填埋的,还有赶来帮忙的村民,他们用铁掀帮着把散落的泥土回填到墓室里。

    这时的强子就站在人群前方,木然的看着泥土下落到墓室里,从此刻开始,武娜娜就真的跟他是天人永隔了。

    有人说人的死亡分为三次,第一次是生理死亡,此时生命体征已经消失,人其实已经死了,第二次是入土为安,摆脱掉世俗的一切牵绊,这时也许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时不时的想起逝者,最后一次则是被所有人遗忘之后,这时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唉……你终究还是把我给扔在半道上了,走吧走吧,走了就没有痛苦了,也算是一了百了了。”

    强子呢喃道,声音很小,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到。

    “阿禾,你跟书童别跪着了,去给乡亲们散烟去吧,让磊磊把酒也端上,问一问看谁需要喝酒。”

    利强走到孝子群中,把自己儿子和庞武禾以及他堂弟吆喝起来,这是当地的习俗,算是主家答谢填埋相亲的一种。

    不过喝酒是个流程,大家都拿着铁掀干活,也没人真的去喝酒,抽烟倒是没人拒绝,这是主家的一份心意,哪怕不抽烟的,也会接住夹在耳朵后边。

    不到一个小时,一个新的土丘出现在强子家的地里,从此这块地又有了一个强子不得不去的由头,因为他的挚爱就睡在这儿。

    “乡亲们可以回了,所有孝子把花圈堆起来,点火烧了再走。”

    司仪李贵说道。

    这也是当地的习惯,逝者晚辈多的话,花圈在坟头根本就放不下,再说了这种写着挽联的花圈当地人认为不吉利,不适合堆放在坟头上。

    不一会功夫,大火在坟头升腾起来,无数纸钱化作飞灰被热浪裹挟着飞向高空。

    强子站在坟头的另一边抬头默默的看着,脸上无悲无喜,仿佛一个事外人,但是眼底的眷恋却是隐藏不住的。

    “妈……您安息吧,我跟弟弟会照顾好爸爸的,您不用担心,等我跟麦克斯结婚的时候,我会过来跟您说的!”

    妞妞流着眼泪低语,红红的眼睛肿得像两个桃子,这几天她哭的太多了。

    “妈……我们回去了,家里还一大堆执事的需要招呼呢,您安心的睡吧,就如姐姐说的,我们会照顾好爸爸跟姥姥的。”

    强子看着两个孩子嘀咕没有说话,等他们说完后指了指家的方向。

    “你们姐弟先回去吧,你们都成人了,也该接触一下村里的这些事了,我在一个人这坐一会,陪陪你妈!”

    庞武禾还想说话,被妞妞拉了一把:“走吧,爸又不是小孩子,让他跟妈妈说会话吧!”苦读书 www.kudushu.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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