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降人与卖命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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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读书 www.kudushu.org)    五月二十一日夜,天空繁星点点,四野万籁俱寂。

    离萧关只有三十里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张骏觉得离开凉州后,越往东行,胡人越多。

    也就是说,武威、长安之间,存在一个巨大的胡人扎堆聚居区。

    这个区域内,胡人人口占据了绝对优势,汉人豪族星星点点般分布其中,如汪洋大海中的礁石。

    这个看法或许有些偏颇,毕竟从长安至凉州,有南北两条路呢,而他们走的是北线。

    但南线的秦州也好不到哪去,他很清楚。

    如今他们所在的地方名字很有意思:高平。

    其实就位于陇山尾闾。

    泾水发源于此,流向东南。

    高平川(固原清水河,非呼和浩特清水河)亦发源于此,流向西北。

    附近还有一些其他河流,地当泾、渭、河间高处,而地势相对开阔,可谓又高又平,故汉时便有「高平」之名。

    高平现在是氏羌的地盘,张骏弄不清他们属于哪个部落,也没兴趣搞清楚,

    反正他们还算乖顺,入夜前送了些肉脯、干酪、粟米过来,大概是唯一的安慰了。

    想到这里,张骏摇了摇头,他怎么为邵贼忧虑了起来呢?

    两名小妾带着孩子进了马车,开始喂奶。

    妻子严氏带着六岁的长女在摘洗葵韭,这是从附近一个菜园内取得的。

    长史祎上门讨要,皇甫家的守园人听闻张西平后人在,没有二话,亲自送了半车过来,够他们这几十人吃好几天了。

    左司马阴元、贼曹隗瑾则坐在火堆旁闲聊,声音隐约可闻。

    「张公病殁了。」阴元说道:「听闻王雀一一王公取西海,众军鼓噪,于是抱病回返,逝于塞上翁城。」

    「可惜了。」瑾叹息道:「高昌如何了?

    「杨宣挂印而去,带着僮仆于乡野中开挖井渠,躬耕自食。」阴元道:「他倒是个有气节之人,我不如也。」

    张骏远远听得,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滋味。

    即便早就打定主意不再关注,此刻听了,依然有些触动。

    他辜负了叔祖,也辜负了杨宣、宋辑、宋修这些忠心之人。

    如果一觉醒来,突然时光倒流,回到了三月开战前夕,他能力挽狂澜吗?

    仔细想了想后,又颓然地低下了头,他不能,结局是必然的。

    「李柏降了。」阴元继续说道:「离开了中原,楼兰无法独存。他不但缺乏兵员、器械,甚至连普通百姓都奇缺无比,指望着朝廷迁徙个几百户过去呢。」

    「这不可能。」瑾摇了摇头。

    谁都知道迁走胡人,再迁入汉人的好处,但事实上往往只能做到第一步,即迁走胡人,而无法做第二步。

    说白了,掌握在朝廷手里的人太少,

    除非遇到非常严重的天灾,摧毁了一个地方的秩序,产生大量流民,不然别想这么干。

    梁帝如此巨大的威望,也只能通过贬谪罪人的方式来获得人口。

    「诸郡皆降,凉州是翻不了天了。」阴元道:「不过这样也好,虽有些损伤,但不至于伤筋动骨。临行前,我向金督建议在中原招募无家口之累的骁勇健卒,却不知怎样了。」

    「金督应该不会久镇凉州。」瑾沉吟道:「他多半还是会回到长安,对付杨难敌,然后图谋汉中。」

    阴元点了点头。都督雍秦梁益四州军事,不图谋汉中乃至蜀中,难道整天睡大觉?

    「不过,后方不稳却也是件麻烦事。」阴元又道:「就雍秦二州这个状况我看比凉州好不到哪去。大梁朝怕是要花几十年来料理关西,二百年积弊,没那么容易的。料理不好,就是后汉百年羌乱,怎么都平定不了。」

    「司马想那么多作甚?」瑾笑道:「而今我等还不知归于何处,想得太多,徒惹人笑。」

    「也是。」阴元低笑一声,道:「闻到饭香了,定是粟米饭和春韭。’

    ******

    二十二日走了半天,萧关那破败的城墙就已出现在眼帘之中。

    大部队停下了。

    如狼似虎的军士站在拒马后面,刀出鞘、弓上弦,一副虎视的模样。

    这是随驾而来的关中府兵,一共九百人,在最外围布设,盘查来往官员、军士。

    数千骑兵没有下马,而是静静等待命令。

    他们大部分都是靳准从长安带过来的匈奴兵,以靳部为主,杂了大量屠各、呼延、乔、卜等部落牧人一一当然,现在都是「新靳部」,部落吞并本就很正常。

    换句话说,都是靳准较为信任、掌控力较强的私兵。

    张骏掀开车帘,脸上表情丰富,似乎既有些许害怕,又带着些他都说不清楚的幸灾乐祸。

    不过让他失望了。

    靳准第一时间下马,然后令帐下军官带着部队去寻找山谷宿营。

    他只带了十余名亲随,与站在拒马后的府兵军官交涉一番,然后便坐在道旁的一个草亭内,默默等待。

    张骏有些失望,又有些了然。

    靳准在武威可不是这个样子。

    破城之后,听闻凉州府库以及张氏府邸内的财物都被取走了。梁帝没有出赏,于是只好拿凉州财货赏赐诸军,靳准可是和金正狠狠争吵了一番,声音之大,连在营中羁押的张骏都听见了。

    但他敢和金正争吵,此时却不敢说任何废话。邵太白积威之深重,张骏算是见识到了。

    联想到他做点什么事都有人劝谏,顿时又恨了起来,看向汇祎、阴元、韩璞、瑾等人。

    阴元感受到了目光,奇怪地看了张骏一眼。

    韩璞懒得多看,只观察起邵兵。

    凉州不是没有悍勇之土,事实上文人都敢打敢拼。治中从事杨澹,昔年去见过南阳王司马模,为了取信于他,当场割下了自己的耳朵,置于盘中,而后引经据典,晓以利害,最终阻止了司马模派人取代张轨的企图。

    这种边地士人,自有一股狠劲,与中原土人是不一样的,奈何人心不齐。

    不过邵兵看起来也颇有可观之处。

    就眼前这些府兵,技艺看不出来,精气神却非常不错,一旦阵列厮杀,士气会很高昂,忍受伤亡的能力会让你吃惊。

    这是韩璞的经验,他不会看走眼。

    「输得不冤啊。」他轻叹道。

    今后若能回凉州当官,小心思还是收起来点为妙。

    唔,还得看着点其他人,别让那些脑子不清醒的人造反连累自己。

    一行人等了许久,便听得马蹄声。

    很快,一少年带着两名文吏赶了过来。

    「邵将军。」拒马后面,带队部曲将立刻上前行礼。

    「陛下有令,于萧关城楼召见凉州英才。」被唤作「邵将军」的人下马回了一礼,说道。

    「末将遵命。」部曲将下令军士移开拒马,搬走鹿角,让出一条通道。

    「靳将军亦一同前往。」邵将军又道。

    「臣遵旨。」靳准行了一礼,道。

    眼前这个人乃天子收养的孤儿,姓邵名贞,小字「丑奴」。习练武艺非常刻苦,再过几年定然可以外放为官,没有必要得罪。

    一行数十人继续前行。

    所过之处,两侧山腰之上到处是顶盔攒甲的军士,以「银枪」、「黑稍」为前缀的旗帜随处可见。

    一处宽阔的山谷之内,甚至还屯驻着大量骑兵,守御非常森严,也很有章法。

    这下连阴元都感觉到了不一般。

    一路走,一路看,一路窃窃私语,感慨连连,直到攀上一条山道,抵达萧关为止。

    ******

    邵勋刚刚行猎回来,身上仍穿着火红色的猎装,正与一众官员们谈笑风生。

    张骏在亲兵的引领下来到城楼,悄悄瞄了一眼。

    这人据说年过四十了,但外表却看不出来,大概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说起话来中气十足,非常洪亮。

    而且,他说话时往往带着手势,有股不容置疑的味道。文武官员们侍立于侧,但笑而已,目光始终落在邵勋身上,偶尔插一两句话,也是顺着他的意思在说。

    这让张骏有些吃味。以往我说话时,总有人唱反调,或者他在上头说,下面人不以为意,交头接耳。

    这一对比,差距就太明显了。

    打天下的人和守成之人,威望果然不一样。

    邵勋很快发现了张骏等人的到来。

    张骏没有犹豫,直接拜倒在地,口呼道:「罪人张骏拜见大梁天子。”

    汇祎、阴元、韩璞等人亦纷纷拜倒,口呼「罪官」、「罪将」。

    邵勋走近几步,身上的弓刀轻声作响。

    张骏头更低了。

    这个大梁天子,与其说是皇帝,不如说更像将师,这让他更是紧张,因为武人的脾气可不怎么好。

    棕色的皮靴落在他面前。

    张骏紧张了起来,脑子都有些乱了。

    良久之后,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昔年朕与张西平也算有旧,至凉州募兵、买马之事,多有仰赖。他的后人,朕又何忍加害?起来吧。」

    「谢陛下隆恩。」张骏松了一口大气,缓缓起身。

    「朕已命人在宜阳女几山上营建精舍,便是令祖父少年隐居之所。」邵勋又道:「今后好生过日子吧。朕非量狭之人,说过的话也算数,卿勿要胡思乱想。」

    「谢陛下赏赐。」张骏一脸感激之色。

    邵勋不再关注他,把目光投注到了祎身上,笑道:「长史,又见面了。」

    祎苦笑道:「陛下神威,罪官叹服。」

    「卿有何罪?」邵勋不悦道:「朕还要任用君等,万勿自暴自弃。」

    「陛下胸襟宽广,臣佩服。」祎拜道。

    邵勋之前没有张骏,此时却亲手将汇祎扶而起,道:「朕不喜得凉州,

    喜得公耳。今晚城下置宴,与君等同醉。」

    说完,又与其余诸位降官一一见面。

    这个时候的萧关城内,靳准则获准与女儿靳月华见面。

    「他一一对你如何?」靳准低声问道。

    靳月华看着父亲着紧的模样,心下暗叹,面上却流露出一副娇羞的模样,红着脸道:「陛下很宠爱女儿,女儿也———-也很喜欢陛下。」”

    靳准见状,心绪复杂难言。

    良久之后,才叹了口气,道:「你喜欢就行。不过,当初若是另外寻个好人家一一」

    「父亲。」靳月华急忙打断了靳准的话,道:「女儿习惯了荣华富贵,已经当不了民妇了。小时候,父亲常讲历朝英雄之事,陛下乃开基之主,雄才伟略,

    又正值盛年,女儿喜欢得紧,父亲勿要担心。」

    靳准默默点了点头。

    靳月华也沉默了。

    片刻之后,她说道:「河州都督之事,父亲要想想办法。女儿多番求肯,陛下令府兵八卫将军查阅兵籍,行文军府,招募弓马娴熟之府兵子弟。八万人中,

    总能寻得一些有志于边事之人,可让父亲带去西平。」

    靳准有些意动。

    其实他不需要多少人。他有自己的部落,挑选一两千骨干易如反掌。

    不过,如果天子允许他招募一些志愿西行的府兵子弟,倒也不是不可以。

    正如女儿所说,八万户府兵呢,年龄合适、弓马娴熟的子弟肯定不少。即便大部分人都不愿去,但挑挑拣拣,总有些足够「傻」的人愿意去西平。

    无需多,千人足矣。

    另外,他在关中也有故旧,从他们那里招募少许酋豪亲随也不是不可以。

    如此凑足三千骨干,性命便有了保障。

    而后可扯着朝廷虎皮,以此三千人驱使五千户禁兵,慢慢收拾人心吧。

    不过,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爽利。

    「女儿还求肯了陛下,遣使至西平宣诏,令西平郭氏、卫氏、杨氏、马氏、

    田氏等豪族每季大集庄客部曲,交由父亲操练旬日。」靳月华又道:「如此,或可稍解危难。」

    靳准听了,有些不是滋味。

    自己的身家性命,居然是靠女儿保下来的。

    「他一一陛下真的对你很好?」靳准左右看了看,再一次低声问道。

    靳月华「嗯」了一声,眼波流转,脸蛋更红了,声如蚊道:「陛下一有空就陪我。」

    靳准稍稍放下了心。

    看样子,邵勋比刘粲那个不是玩意的东西好多了。

    再者,靳部还需要仰赖大梁朝廷,他的其他子女、族人要么住在介休,要么在洛阳。

    他其实也没多少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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